一
我的家乡有一条河,从村子的南面由东向西蜿蜒而过。
小河没有名字,一直以来人们都称它为“港”。“港”是家乡对河的统称,并不特指,事实上也没有区分的必要,因为整个乡就只有这么一条港。
在我中学以前,港里的水清澈见底、水流曼妙又清丽,它从容地弯蜒在田畈间或山脚处,串联起一个个村庄。港流经小村的这段像个横躺着的“S”,从夹谷里悄然而来,身段凹凸圆润、婀娜多姿。河床不宽在二三十米之间,深浅悬殊较大,据说最深处有十余米,最浅处仅没过小腿肚。港的南北两岸是宽厚的堤畔,堤畔上长着高高的大树、密密的灌木丛或者是平坦的荒草地,然南岸的树木尤其茂盛。
我少年时期的快乐,大半来源于这条港。
夏日天气炎热,家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到港里洗澡是一天最大的期盼。午饭后气温达到最高点,又热又乏的我无精打采地极易陷入困盹状态,从屋子的角落里随便找出一只蛇皮袋铺开在地上,地面坚实平整,丝丝的凉气微微地渗进肌肤,不一会就睡着了。小妹妹精力旺盛,只有在没人同她玩的时候觉得无聊才会午休。她躺在厅堂西侧的竹床上,一躺下便睡得又香又沉。
可香睡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太热,热气逼得人从熟睡中醒来,我昏沉沉地从地面爬起来,掀起将地上的蛇皮袋,只见汗渍在地上留下了清晰睡痕……。此时我脑子里想的就是飞奔去港里,流水会冲去燥热带来清凉。
可父母不允许太早去港里洗澡,并且定下了具体时点:以屋檐的光线移到走廊下的台阶处为标记。不能比这更早。
我很听话,自觉地遵守这个规矩,从不违背。
村长的女儿小霞,是同龄人中最清闲的一个,家里什么杂活都不用干。当太阳还挂在半空,她就开始在村里约伴到“港里洗澡”,跟在身后的还有她的妹妹,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干净的衣服一家一家地走来。
当她俩来到我家时,我正盯着廊下那直直的线条,光线离台阶还有一尺宽远,我内心很是焦急,焦急这日光走得这样缓慢。我走到廊边,抬头看太阳,看它究竟到了哪里。可日光刺得我双眼合成一缝,抬头只感受到白晃晃的大片光团,根本看不清太阳的轮廓,无奈只好退回厅堂。
小霞就在家里等着,我的心思也早就到港里,可是大人定下的规定是不能不遵守的,那就先做准备工作吧。从户外晾衣竿上取下干净但灰暗的衣服,用一根细长的布条将它们绑起来,往竹床上一扔,并建议说再等一会儿。对方也并不着急,早一点晚一些都无所谓,于是我们玩打石子的游戏,一边玩一边等,等太阳,等时间。我的心思已聚集在那条光与影的界线上,不时地看一下光线的位置,终于等到日光走到了台阶处。我们果断地结束游戏,抓起布绳的一端往身后轻轻一甩,衣物顺势挂在了后背,带上两个妹妹一起出发,小村的路上再约上几个,一群小女孩快乐地向港走去。
港离村庄的直线距离约五百米,出村口后走过田间的泥土路,然后穿行在一片旱地,就到了港坡上。旱地是港边的一片沙土,一半种着红薯和芝麻,另一半几乎处于原始状态,中间有一处高高凸起的树林,树林是个宝藏,生长着各种野生食物,如小竹笋、猫耳朵、红蘑菇、清明草等等。越是靠近河岸沙地里的石子成分越多,贫瘠的沙石间长着一丛丛低矮的藤蔓与灌木,野花小草遍地生长。每一种植物我都想知道它的名字,可大多数都不知名,但是棉花草是人人皆知的,一棵一棵地独自生长、疏疏密密、到处可见。
从堤岸的一个缺口处下去,就见到满心期待的河流,大家兴奋得很,一个跟一个地跑起来冲过去。大家动作麻利地脱下衣服,随手扔在石滩上,全身光光的只留一条小花短裤,脚上的鞋是边走边甩的,东一只西一个,扑通扑通地钻入水中……。
我们在水里玩老鹰捉小鸡,母鸡由个头大且较凶猛的女孩担任,小胖妞是不二人选,她发起怒来颇有气势。小霞喜欢充当大母鸡排在前头,身后的小鸡仔们连成一队,可光溜溜的上身没个抓处,双手搭在肩膀上又容易滑落,环抱着对方的腰部行走不便,搭肩环抱或是拉着裤头的松紧带都行,总之要连接成一排形成一行。就这样一队小鸡在母鸡的身后,在水中摇摆惊叫,有人情急中身体一歪,顺势将同伴的裤头扯下大半,露出白白的圆圆的小屁股,对方倒不怎么在意,也全然顾不得了,只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游戏中。
游戏玩得认真,左右随波摇摆着带起的水珠升起又落下,那被紧拉着的裤头最终困住了腿脚的活动,一只小鸡沉入水中牵倒身后“哗啦”一片,全部浸没在水里,直到这时紧拉裤带的手才不得不松开,各个分散在水里。
随即一个个小脑袋浮出水面,我用手抹开脸上的水,看到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个小伙伴呛了口水,猛咳嗽几声后恢复了正常,小脸上涨得通红。小妹露出脑袋后,小小的身躯像个皮球一样上下浮动了几下。小霞露出头后将褪到脚板的裤头提起,一出水面便大声责问道:“是谁拉我裤子呀?”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引得同伴们“哈哈”大笑,把快乐推向意想不到的高潮。没人回应她的话题,她自己也大笑起来并不深究,很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商量下一轮游戏。
陆地上的游戏都可以搬到水中,比如“捉迷藏”,虽然在水里奔跑不如地面敏捷,但是乐趣更多。逆流而上的时候本就不易,若身后又有人追赶,情急间将水花拍打在对方的脸上,这招是障碍法,幸运的话能够躲过追捕得以逃脱,不过也有不奏效的时候,反而激怒了对方,彼人一鼓作气站立起来、往前大迈两步,纵身一跃扑将过来被实实逮住,两人同时沉入水底,挣扎一番后露出水面。好吧,输得无可辩驳,彼此顺利地交换角色,将快乐延续下去。
一种游戏玩累了就换另一种,反正太阳离山头还有远,有相对轻松的“憋气”,这是一种比赛。小霞家的后面有一对姐妹,姐姐叫云英与我同龄,两人总要做完杂事后才来港里洗澡,此时到来正好加入这个游戏。大家围成一圈半蹲在水里等待着,有人手捏住鼻孔,水面上只露出脑袋,当听到说“开始”便同时浸没在水中。
我喜欢在水里睁开眼睛,一是监督防有人作弊,二是观察别人在水中的模样。小霞那乐天派的脸仍是微笑着的,胖子闭着眼睛安静认真地憋着气,小霞的妹妹一只手捏住鼻子不动声色、神情淡定。云英那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更加柔顺秀美,飘逸的乌发盖住大半个脸庞,她微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蹲在水里,见她用手轻轻地拨开头发,瓜子型的脸蛋显出几分英气。
大家在水中的表情很快变化着,小妹入水前特意深吸一口气,两个腮帮大大地鼓起,她的嘴角不停地冒泡,起先是一个一个“咕、咕”地冒出来,随后是一串串地“咕咕咕,咕咕咕”的水珠。小霞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滑稽,表情越发怪异,由于她极不认真的态度,显然是第一个露出水面。之后陆续有人钻出水面认输,可胖子的神情依然淡定,云英也还在坚持着。我镇定自若,实在是憋不住了才露出水面,深深地吸一口气。
随着太阳西下,女孩们陆陆续续地到来,最后一批是村里的大姑娘们,在干完田里的农活收了工才来的。她们穿着背心和短裤下水,先洗净脚上裹着的泥土,然后用香皂洗头,丰富的泡沫裹着泥巴与汗水交融的头发,从头顶到发尾细细地搓揉一遍。然后整个人浸没到水里,泡沫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很快分散、消失,钻出水面后是一头乌黑均匀的长发,她们青春而鲜艳,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让人见了心生喜悦。
夏季港里的水流速度恰好,不快也不慢。我们在S形下游的半弯处,此处是女子洗澡的专属地段,上游约两百米处是男人们洗澡的区域,中间弯曲的河岸正好遮挡了视线,遥不相见、两不相干。
这一区段有二十米长度,水深不足一米,河床是干净光滑的鹅卵石,北岸是一座陡峭的山崖,抬头望去只见林木繁茂、幽深寂静。水流在此处转了九十度弯,继而向西北方行去。就在这转弯处有一个深水窝,离我们游戏的区域十米左右,大家都知道那个地方危险,谁也不会冒险靠近它。
当然也有意外的时候。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连着两天下雨,港里的水位丰满了些,原本清澈的河水夹着泥沙,看上去略显微黄、流水的速度较快。但我们不怕,还像往常那样在水里洗澡,村里几个大姑娘也在,她们比平日来得早些。突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小霞被流水带走了,正一步步地向深水区移动,而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拼命地划水想挣脱,毕竟身体太小水流太大,无力挣脱。
禾香姐姐第一个发现,她惊讶地说道“怎么到水窝里去啦?”随着这声惊呼我们才发现渐离渐远的小霞,此时小霞双脚已不着地,只剩一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呼喊救命。一边说着,禾香姐姐一边快速奔了过去,水快要浸没到她胸前的时候终于抓住了小霞,用力将她拉回。
岸上的石滩不大却很隐蔽,一排长长的灌木丛形成一道天然围挡,河的对岸也是厚实的土坡与密密的灌木。通常情况下,不会有男子到这片区域来,因为村里人都知道这里是女子洗澡的专属地段。上岸后,我们在七零八乱的鞋子、衣物间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大姑娘们背对着河流蹲在一处,脱下湿漉漉的背心和花式的裤头,快速穿上干净的衣裤。
回到家里,小霞生动地描述了那惊险的场景,她母亲唏嘘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默默地为女儿庆幸。第二天一早,这位母亲用碗装了七八个鸡蛋送到禾香姐姐家,以朴实的行动表达了深深的感激。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没有人将它放在心上,更没有谁因此而远离河水。
次日傍晚,小霞和她的妹妹又早早地来约,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快乐地奔向清凉可爱的港。只不过大人们会叮嘱几声“在浅处玩就好,不要到深水处。”口里回应着知道了,话音还未落,脚步已迈出了台阶到了庭前。
洗完澡回来,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厅堂的八仙桌上摆着三四样菜,都是自家种的茄子豆角、冬瓜南瓜,咸鸭蛋较稀有,总是被对半切开,水蒸蛋炒鸡蛋倒也常见,只是鱼肉之类少有。
饭桌的正上方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吊扇,开关被特意装在较高的位置,成人也要踮一下脚才能开启。风扇只有在吃饭的时间才能打开,并且风力只能开到中间偏下的档位,目的只是为了省几毛钱一度的电费。有风扇的人家就两三户,算是领先吧。天气实在热得很,趁大人外出务做农活的时候,我踩在长凳上、手扶着墙壁、转开按钮,而且开到最大档位,飞速旋转的页片发出“呼…呼…呼”的声响。
端了饭坐在桌子上,父亲踮起脚将开关旋到第4档,在大家的要求下,不很情愿地扭到中间第3档。
港里捡的螺蛳是一道美味的佳肴,只是青红辣椒碎一起放得太多,螺蛳肉不容易吸出来,一次两次,还是吃不到,拿在手上再三瞧瞧,仍不舍得扔。没有牙签,缝衣服的针可以派上用场,可直接将肉挑出,一个也不会落下,最后连汤也不剩下。两手油腻腻的,额头上汗珠晶亮。
桌底下的蚊子也在享受它们的盛宴,赶也赶不走拍又拍不着,孩童的皮肤细嫩、血液新鲜,不一会的工夫,光溜无遮挡的腿脚上冒出一个个红点点。想要端坐在桌上吃晚饭不太容易。
夏夜里总是繁星满天、明月皎然。世界是清明洁净的,生活倒也悠然怡乐。如果没有繁重农活,我倒愿意一直过那样的日子。
小时候只有饭吃,所谓的“零食”基本是自家做的纯天然的食物,如红薯片、麦芽糖、米花糕等,凡是需要花钱买的如糖果瓜子之类都是稀有之物,更不用说香蕉苹果。田里种的辣椒、茄子、冬瓜、南瓜这些吃不完,可唯独不种西瓜。妇女们将吃不完的菜晒成干,裹上一层掺馅料的糯米粉,蒸熟后晒干,再蒸再晒,三天后便可以吃啦。这是地方特色美食名“小菜干”,即可以当菜又可以做零食吃,家家户户都有,大人小孩都喜欢。没事干又想吃点什么的时候,拿一块出来磨磨牙、过过瘾倒也有滋有味。
屋后的小奶奶会做一种白色透明的“凉粉”,两家前后住着,中间的距离不到十米。小奶奶勤劳俭朴爱干净,地总是扫得干干净净,香案桌几常年一尘不染,农具物品归类收纳、放置整齐。水井边有一块菜园是小奶奶家的,她每天都会光顾几趟,种种菜、锄锄䓍或拔几棵大蒜当香料,即便园子里没什么可做,她也要进去逛逛、看看都是好的。总之一句话,她闲不下来,里里外外的活她都要亲历。透过我家北面的小门,可以看到她家的厅堂,我见她总是忙这忙那,没有一日清闲。
小奶奶家算是村里有钱人家,因为她家里最早买电视机。夏天的夜晚,一伙人坐在她家庭院里看电视,从《新闻联播》开始,一直到两集电视连续剧结束才离开。此时差不多九点半左右,夏天夜晚炎热,这个点回到屋里闷热得睡不着,再加上乡村的房屋老旧,房间的窗户很小,也没有什么风吹进来,即便有风也无济于事,厚厚的麻布帐里透不进半丝凉风。很多个夜晚,我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独自坐在檐廊下,手里拿把麦秆纺织的圆扇,左边一拍、右边一扇,以便驱赶那些“嗡嗡”直叫没完没了的蚊子。
夜晚静悄悄的,各家屋前都有庭院,庭院也都没有围墙,与道路联通着,月亮与星辰、山河与田地,像是千年不变似的恒久地处在那。约十点左右,邻家男人还在井边打水冲凉,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趾,水珠冲击石板的声响在安静的夜晚清脆可辨。
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小奶奶站在她家檐廊里叫唤,叫我们去吃凉粉。
这样的新鲜事我通常是第一时间响应,同时也很好奇凉粉是什么?我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食品。我手里拿着一只大碗,三步两步就蹦进了她家的厅堂,只见小奶奶蹲在地上,左前方有一个铁桶,我凑过去蹬下来看清了“凉粉”,白白的像果冻一样,莹润有弹性的样子,光是模样就很喜欢。
我惊奇地问:“小奶奶,这是用什么做的?”
回答说:“凉粉子和水,而且要用冰凉的井水才能做成。”
再问:“哪来的凉粉子呀?”
再答:“捡来的,港边上有一棵很大的凉粉树,凉粉子掉到地上到处都是。”
小奶奶家有个小姑姑,只比我大四五岁,在我眼里小姑姑长得很漂亮,她似乎心情很不错,笑着说这么一大桶,吃也吃不完呀。
小奶奶用大勺子给我们每人打了一碗,并且说吃完了再来盛,我们连声答应。
我双手捧着一大碗凉粉,回家往里头加点白糖,用调羹轻轻地搅动,那QQ弹弹又润润滑滑的形态很特别,像个玩具又可以食用,我的心情好极啦。一碗甜甜的凉粉清润了夏夜的焦灼,小奶奶盛得够多,我根本吃不完。
于是想着留一点明天再吃,可是夜晚的温度依然很高,又没有冰箱保存,个把小时后便化成了凉水……。
从那以后,我记住了小奶奶家的凉粉,也记住了小奶奶说的港边的凉粉树。
二
一天刚睡完午觉,胖子开始在村里约同伴到港里“捞溪草”,溪䓍是专门喂猪的一种水草。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有的人家专门养公猪播种,有的喜欢养母猪产仔,大多数人家买来猪仔养大后直接卖给屠夫,或待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家宰了卖猪肉。
我家里的猪不喜欢吃溪䓍,野菜、菜根、薯藤之类的更符合它们的口味。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到港里游水,于是我欣然响应胖子的提议。一行人中除了我和妹妹还有小霞两姐妹、胖子和云英姐妹俩以及花香姐姐,另外还有几个男孩,不过他们出发得更早,几乎每个下午都泡在港里游戏。
我们径直来到S形的中间段,是男子洗澡的专门区域,此处的溪䓍长得最好。手里提着大菜篮子或肩膀上挑一担畚箕,七八个人冒着大大的太阳,有说有笑地往港边走去……。
靠近港坡,便听到哗哗的水流声音,当我站在坡顶上的时候,眼前的好风景令我兴奋不已。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有水车、有石桥、有大坝,还有一棵高大古树。港的北侧深挖的水沟约一米宽,流水的落差带动木制的大水车不停地转运着,水车从高处泼下水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水沟上铺了一条石板与堤坝相连,石板离水车很近,跨过水沟让我有些心悸。我心里咕咚咕咚地跳着,憋足了劲、三步并着两步地勇敢迈过,就到了宽厚稳固的石坝上。坝面石材大小不一、但平滑光洁、色泽深厚,让人觉得它似乎存在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它是哪年修筑的,也没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水坝下游约三十米处有窄窄的石桥,这连通两岸的桥窄得只能一人通行,若在桥上相遇,侧着身子还不能够让过,必有一人站到石墩下才可以。
男人们在坝与桥之间的水域洗澡,由石桥、水坝、洗衣板以及北岸的石滩围合而成。
我喜欢这个地方,它比我们女子洗澡的地方好得太多。
太阳在顶头发出热烈的光线,我们穿着衣服下水,在水坝上游打捞溪䓍,这样的作业由两人配合较好,一个打捞一个装篮。胖子只一个人,于是妹妹一手扶着菜篮子,一手拖一只畚箕,跟在我们身后。我们逆流沉入水底,水流清亮洁净,睁开眼睛可以看见结队的小鱼游来游去,厚密的水䓍质地光滑,双脚像是踩在丝绸缎面上,细润丝滑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无限的美好。
港里主要生长着两种水草,很容易分辨,而且它们通常是界限分明,各自成片生长,偶尔有几根活跃分子杂生在对方的领域,也很难反客为主。其中一种质地光滑、一指宽、半米长像海带似的,正是我们打捞的溪草。而另一种带螺纹形状、细细长长的水草叫狗尾巴草,狗尾巴草不被猪们喜爱,偶尔带上来几根,也要挑拣出来随手抛在水面让其顺流而下。河床大部分区域是细腻的沙土,偶有几块大些的石头沉在水底,其表面也是光滑的,棱角早已被水流磨平。
我们继续向上游而去,到水面与肩平齐处,脚下是成片的厚厚的溪草,由于水的浮力太大自身体重不够,想要沉入水底我得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向上跳起以加重速度才行。水中的世界很奇妙,干净的水草不带半点沙尘,随着水流方向微微漾动,轻柔、顺滑、洁净,偶有几棵刚长出不久的小螺蛳依附在叶面上……。
我在水中憋气的时间很短,得抓紧时间劳作,两手并用将溪草拔起,带起少量的泥沙在水底微微跳跃后又重新回落河床,水底似乎是静止的,让人感觉不到水的流动。双手抓起一大把溪草快速钻出水面,将它们揉成一团往妹妹方向轻轻一推,水太深她不能紧跟着我们,只需站在下游不远处即可,溪草在水面上漂浮着,自然地流到她跟前,顺手拦截后分别装进相应的篮子里。
我们不急不慢,不用太多时间就能打捞足够的溪草,然后一起将篮子拖回坝上,放在树荫处沥水。
水坝的缺口显然是人为撬开的,几块巨大的石头孤孤地矗立着,水流冲击石面溅起白花花的水花,汹涌而下,在正下方冲出一块深水区,水深足以没过我的身高。深水区的正上方,恰有一石块从岸边突出,距水面两米左右的高度,男孩们依次爬上去,顺序地跳下来,然后在不远处露出水面,欢快的呼叫声与知了的长鸣叫交织着,一张张小脸上写着漫漫的纯真与无边的欢乐。
起初女孩们只是观看,看男孩尽情跳水表演,在他们的怂恿下,很快便有人加入其中。
胖子第一个走上“跳板”,站在高处迟疑片刻后,只见她纵身一跃“咚”的一声落入水中,我们在水面上找她的身影,顺着水流在不远处冒出她那大大的脑袋。见她安然无恙地游在水中,满脸兴奋的样子,我再没有什么顾虑,爬上南岸光洁的洗衣板,向上游走几步站到了高而窄的“跳板”上。于我而言,这跳板确实很高,心中颇有几分忐忑,然而冒险的冲动已然占了上风,一时半刻也不管那么多了,闭上眼睛便跳了下去,跳下去后身体仍未触底,好在深水的范围并不大,也就两三米的圆形区域,顺着水的浮力我略微使劲便钻出了水面。
这感觉太美妙太刺激,所有人都参与了这项新鲜好玩的游戏中,在石板上排着队等待。有人搞点小动作,趁前面的人不注意,从后面突然推一把,彼人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随后便听到他几声粗俗的叫骂声,引起大家一阵欢笑,叫骂毕竟不伤和气。
云英每次露出水面,眉头仍是紧皱着,那神情就像“跳水”这惊险的游戏带给她的刺激甚于愉悦似的。
跳水是一项费力的运动,一次次地爬上岸颇消耗体力,我感觉有点疲累,便换一种玩法。到水流最急的缺口处,猫着身子摸爬上一块大石头,双脚荡在水里,在激流中央,看水的流动。水是清澈的,心无杂念的,水流那样汹涌,盯着它看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一种消失自我的微妙。
我无意间发现双手的皮肤泛白起皱,手指上的螺纹形成一圈圈沟壑,像是山头的梯田、又似贝壳上的纹理,再看看手背竟也起了皱,心想这定是在水中长时间浸泡的原因,于是离开水,到别处寻找乐趣。
坝体的背水面平整地向下倾斜,偶有一些小小的石缝里渗出水,形成一个极小的水涡,仔细搜寻会发现小小的水涡里住着一个螺丝,或是一棵小草,甚至一两条刚出生不久的小鱼。无论里面有什么,那水都是清澈的、透亮的,每个石缝间的水涡像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坝面上随处可见一种青黄色的果实,有些浮在水面上。我随意拾起一个仔细观察,它的屁股胖胖地凹进去一些,头部尖尖的突出来一点,整个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称陀。
“咦!这是什么果子?”我自问着,被不远处的小霞听到了。
她回答说:“是凉粉子呀,可以打凉粉吃的。”
别看小霞小小的年纪,却积累了“丰富的”生活常识,比同龄人知道的多得多,俨然是见多识多的代表。她的这些知识大多来源于她的地主奶奶,我不好直呼老奶奶的名字,“地主奶奶”是典型又亲切的称呼。
这棵凉粉树长得那么高大,它的树荫遮盖了三分之二的水面宽度,是两岸间最大的一棵,再没有比它更大的树木啦。我抬头看它,密密的树叶挡住了刺眼的天空,偶有丝丝的闪闪的光线漏透下来。树上挂着许多的小小的称坨,熟透了就掉了下来,散落在水面、岸边、坝面上。谁需要就从地上捡一些就好了,根本不必费力气爬到树上去采摘。
我想小奶奶一定是在这树底下捡的果子,用她勤劳的巧手制成冰透可爱的凉粉。我捡起几个放在篮子的角落里带回家去,尽管它们最终也没有变成凉粉……。
记得在我初中的时期,某天小叔很得意地告诉我,他有个好玩的东西——“救生圈”,我听了后很开心,立马跟过去看个新鲜。原来所谓的救生圈不过是个报废的汽车轮胎内胆而已,乌黑黑又圆鼓鼓的样子一点也不美观,不过表面倒是光滑干净,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关键是足够安全。
这乌黑的救生圈让我对游泳产生了热切的期盼。于是在某个盛夏的下午,我偷偷地将它取来,当然也不算是“偷”,只是我去拿的时候小叔并不在家。我将它套在肩上,一个人兴冲冲地去港里漂流,之所以独自前往是因为无人与我同行,以前的同伴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我头顶烈日走过两里多的路程,路面石子被阳光烤得滚烫,眯着眼睛似乎看到微微上升的热气,这热烈的阳光抵挡不住我对漂流的向往,热算什么,到了港里就凉快啦。兴兴地到了港边,从预定的“S”形的第一个弯弯处开始,到水坝的第二个弯弯处即水坝处,其间大概三百米的区域,进行这一“冒险”的活动。
这段水域有深水区,水深足够将我淹没,但有了救生圈,我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压根没有顾虑,只想着水上漂流,那感觉一定很美妙,甚至连“溺水”念头都不曾闪过。虽说我年年在港水里洗澡,可并不会游泳,只会扎闷头戏水,正儿八经的游泳姿势一样也不会。
我仰面躺在救生圈里,四肢搁在圈上,整个屁股没入水中,就这样顺流而下,南岸茂密的树木中,知了吹着长长的清脆的口哨,不知名的鸟儿彼此呼应,深邃的蓝天像谜一样不可知。我在水里漂着,身心纯洁、自由自在……。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漂流,漂流在家乡的港里。流水是多么的清澈、天空是那样的湛蓝,而我的内心又是如此纯一,在无垠的世间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有一个“我”?
“我”是什么?这问题太深奥,或许终其一生也未必明白。我略带忧伤地将目光转向窗外,高大的荷花玉兰枯了一半,明闪闪的日光照耀着叶片上,有布谷鸟的呼声,有知了孤单的啴鸣。
又一个盛夏的时节,我想起了很多,写下来的太少。
三
回忆并不总是愉悦的,许多事情开始都很美好,却在时间里慢慢变质,令人唏嘘。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如果美好永不变迁固若须弥该有多好!捡鱼摸虾、游泳跳水,如果快乐永远相伴随时可得该有多好!
然而十几年的时间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化着:村庄、女孩、河流。时间很公正,万物一视同仁。
当年比我们年纪大的70后的姑娘们,早已成家生育儿女,年年外出打工,生活不说有多富裕,但家庭稳定没有大的变故。而80后我们却不同,因外出打工任自飞翔、脱离了家长的监视、传统的婚姻礼仪被抛弃,新的规则又尚未形成,在获得开放自由的同时却也身陷无形的危机,一不小心跌个身心俱碎。
有些女孩不明不白地掉进了情感的迷雾里,我是其中之一,成了小村里最大的一个笑话,身陷泥泞、醒悟后发现全身而退已无可能。
小霞带着女儿回到村庄,有了孩子的她越发美艳,性情还是那样豁朗善谈。她总是笑着与人主动打招呼,似乎没有因情感上的失意而郁郁不乐,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胖子经人介绍,与邻村的青年结了婚。夫妻俩一胖一瘦倒也般配,年年外出打工谋生活,生了小孩也盖了房子,过了几年平淡温暖的日子。如果生活就这样一直持续到老也不错,可不幸的是她丈夫得了重病很快离世,那一年她才三十出头。因为离娘家很近,胖子经常回到小村给父母送些吃的,或打几圈麻将,偶尔与村里妇女们聚在一处闲聊。闲谈的话题少不了触及她的伤心事,把心里的苦道出来一点也好,有利于舒缓心情。女人们同情安慰的话语虽说没有实际的效果,但我以为谁也不至于冷言相对,幸灾乐祸。
长大后的云英有一份独特的秀气,眉间的英气让她看起来精明干练,她与妹妹两人小学没毕业就加入了打工行列。在他乡异地规规矩矩地打工,勤劳朴实地生活,在适婚的年纪嫁给了合适的人。云英是幸福的,婚姻美满和谐,夫妻俩做点小生意也赚了些钱,是最早在县城里买房的那批打工人。
某年,我回小村正好碰上云英和小霞,平日我们几乎没有联系,偶然聚在一起,没想到竟还能够轻松相处、愉悦交流。当时我们都已三十好几的年纪,各自品尝了不同的生活滋味。小村里没有秘密,彼此的状态大家都略有所知,不必多问细究。显然云英是更幸运的那个,情感顺利、生活美满,我和小霞羡慕她美满幸福的生活,可她却说希望像我们这样“自由自在”。当然这并不是她真心话,不过是片刻的想象而已。
再后来的某一年,小姑姑只身回到了小村,她情绪有些低落,看上去郁郁寡欢。小姑姑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父母兄长都对她很宠爱,家里从不让她下田干农活,甚至连一些杂活如割猪草、采山花、捡螺蛳和捞鱼虾之类的都没有参与过。作为出生在农村的女孩,她无疑是幸运的。
小姑姑初中毕业后,家里舍不得她出去打工,于是安排她在县城学裁缝,再后来她恋爱了,并且结婚生子。
小姑姑不算远嫁,因为没有超出县级区域,村里那些嫁到湖南湖北、广东浙江等地的女孩们,才是远嫁呢。
女人的不幸多半是因为情感婚姻。在这样的年代,一个人在婚姻里独善其身是没用的,勤劳俭朴贤惠善良能如何?生儿育女不越红墙又怎样?当婚姻破碎时依然无力保全。
晚饭后,我约小姑姑在村里散步。我思绪纷飞、话语连珠,想着说些言语聊以宽慰,可她并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过于空泛、言之无物,于是转为日常轻松的话题。小村的夜晚有零星的路灯,日落后不再是漆黑一片,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一些愉快的事情来。
在小姑姑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某天她想去找一个女同学玩,可那女同学家在山的那一边,两个村庄有十几里路那么远,而且山路几乎占了一半。小奶奶不放心,说一个女孩走山路很危险,于是就喊我陪同。
我十分乐意同行。在山间的黄泥土路上,我把刚学会的流行歌曲唱给她听,一路上乐涛涛地说了很多话,至于说了些什么现在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山间刮起的风“呜…呼呼”作响,吹得树枝深深地弯了腰,行走在拗口处看下去,只见松涛汹涌、起伏连绵,如海浪一般前后相继。
我们从丘陵间一直走一直走,转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到了目的地。那女同学的家就在山脚下,她长得水灵、生得很好看,面色粉嫩白里透红。她俩坐在窗下旧色梳妆台前聊天,房间里光线微暗。我在一旁,目光从一张漂亮的脸蛋到另一张同样漂亮的脸蛋来回欣赏,只觉得真是美。
还记得我刚入三年级的时候,小姑姑读五年级,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跟在她身后上学下学。在我刚升入初中那会,由于刚接触英语,某天下午,小姑姑和我一起趴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教我读英语单词。
那场景温暖柔和,画面依旧清晰。
我独自在心里放映这些温暖的片段,不觉间脸上溢出淡淡的笑颜,用温情的目光看着身边的小姑姑。不大的停车场刚建不久,空空的就我们两个,世界是清净的。
我想我的内心会更强大些,也真心地希望小姑姑能快乐起来,并不介意以我更悲惨的经历作为参照,哪怕是片刻的宽心也好。
在这夏天的夜晚,乡村寂静得很,我俩走在小村一段昏暗一截明亮的水泥路上,路上除了猫儿狗儿就没有碰到行人。留守小村的人很少。
只有过年的时候,小村才会热闹一阵。
曾经以为星月是恒常的、山河是永固的。事实上河道变迁、清水变浊,十年或更短的时间足以显现。
村前的大路是曾经的交通主道,乡邻们走个亲戚或往镇上买些油盐酱醋,零零散散的总有行人的身影。可自从河对岸修建了宽阔的水泥马路以后,这条土路日渐荒凉起来。路旁的杂䓍越长越高,越长越丰茂,从道路两边无拘无束地向中间蔓延,只留窄窄的一尺宽度,几乎占领了整个路面。道路一侧原本有一条水沟,水沟也消失了,并入到了农田里,融入得很自然,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或许是为了方便农机行走,某年路面上浇筑了一层水泥,几近荒弃的泥土路换了新妆。傍晚时分,偶有村里少妇相约聊天散步,常见乡村教师夕阳下健步行走,当然也有我独自迎着秋风走走停停、东瞧西看、驻足回望的身影……。
依照习俗,各家年前要进行大扫除,地面要打扫干净、门窗要擦去灰尘、各式器具摆放整齐、锅碗瓢盆及衣服被褥统统清洗一遍。女人们忙碌的身影里藏着对新年或多或少的期盼。有些人家只是拖拖地或洗洗被子就算了,而小奶奶做的是全套,从房梁微细的蜘蛛网到地面零星的碎屑,从庭院里的晒衣杆到厨房里的木柴堆放,她全都清理一遍。对于床单被套这样的大物件,她要用菜篮子装成一担,特意挑到港里去清洗才安心。在她看来井边的洗衣池是一潭死水,水质墨绿,青苔浮动,大家紧挨着蹲在一处根本没法铺开床单,而港虽然离得远,但水是洁净的,是流动的。
某个年前的冬日,长期阴雨的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温暖地洒向大地,母亲突然心血来潮,也说要到港里去洗被子,且要我陪同。我反正闲着无事,全当游玩作伴,于是就着咸菜喝了碗热粥后出发了。
目的地正是男子洗澡的区域,也就是曾经跳水的地方。对岸村庄的女人们早已洗好衣服回家,港边空无一人。我们蹲在一条光滑的长石板上开始洗被子,母亲有备而来,戴着橡胶长手套,将被子浸湿,收起后用木槌在石板上用力敲打,再将它铺开在水面上,细密的肥皂泡沫浮于河面,顺流而下,很快与污渍一同化开。
我蹲下身来,手缓缓伸向水面,冰凉的港水渗入肌肤如针刺一般,是彻骨的冰寒,不由得将手缩回。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拧被子时也只是一个配角,双手握住湿重被套的一端才一两分钟而已,已冻得发红麻木,根本使不上力气。
冬天河水明显枯浅,两岸树木是灰色的、枯草菲靡的样状,一派清冷宁静的景象。水坝缺口处,流水哗哗的声响也降低了音量。几块大石仍像从前那样矗立着,石块的边缘有的挂着些树枝,有的钩着一两个红色塑料袋,像飘带一样挂在脖子上。流水夹着些密密的发黑的泡沫,久久停在漩涡里不能散去。目光收回再细看水底,水底的鹅卵石蒙上了薄薄的青苔,隐约可见若干鸡鸭鱼的内脏,结块成团,静静地沉在水底。旁边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妇女正在洗菜,岸侧有各种丢弃的塑料袋及其他杂物,似乎很久了,也没有人清理。
洗完被子回家的路上,我特意放缓脚步,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土地上。
近年来,村里大人小孩不再去港里洗澡,不仅是因为新建了住房,每家都有洗浴室,更主要的是港水正悄悄地变质,渐渐地不再适合游泳洗澡。
想起从前在港里洗澡的情况,不自觉地向它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路上枯草漫漫,显然平日里行走的人不多。当年起伏的半原始的土地,变得平平坦坦,一片平坦中看不到农作物生长,曾经费尽人力清除灌木开垦荒地,而今又没有足够的劳动力种植,又处于荒废的状态。这满目的荒芜与颓废,令我原本冰冷的心境更增一层霜雾。
我分明记得,河边的堤岸曾经生机勃勃,春长野花野菜、夏生清明竹笋、秋有雏菊红浆果、冬发菌菇彼岸花。说到彼岸花,是所有的花中最为独特,秋冬之际,那妖艳的彼岸花生长在港坡上,一根根褚色的细长花茎托着一朵朵鲜花,红红的如鲜血般的花丝弯曲着,像个镂空的灯笼。彼岸花很美,美得摄人心魄。
童年的时候,我曾划开没过腰际的藤蔓,小心地摘下三五枝,捧着含露的彼岸花高兴地回家去……。
脚下空荡荡的一片,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野兔没有长虫,甚至没有土丘,自然也没有孩子欢乐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芜。
我极其失落,脚步继续向前,向曾经戏水游戏的河段走去,可脚下杂草丛生,丛生的杂草上没有足迹,无法走近水边,也找不到砂滩的所在。
我爬上另一个缺口,扒开干枯的枝条,终于站在河岸上,看到一段水面。水位很低,河床中部有砂石裸露,水质深绿浑暗,临水的枝条上挂着各色杂物,有红的白的黑的塑料袋、有旧的灰的花色的旧衣物和布条,有长长的干枯了的水草,塑料瓶、易拉罐、泡沫等杂物随处可见,触目惊心。
我木木地立着,迎着寒风,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对比着儿时的快乐,想想目下的凄惨,不免忧丝凝结,心起千重波浪。
我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变成这样?
河流没有错,原本水质清澈秀丽,深受污染浑浊不堪;女孩没有错,本就心思纯真无邪,却遭遇情劫坠入泥潭。
时间竟如此无情,它将清水变浊;成长是何等艰辛,有人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这寒风凛冽,刺痛了我的双眼,泪水无形地滑过心间,它带着霜滴成冰。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将岁月重走一段,能否避开曲折深坑,拥有更顺利的人生?又或许即便重来,仍会遭受类似的境遇,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避?
究竟会有怎样的一生?
因无明产生的愚迷,染没了清净纯真的本心,怨天尤人都无济于事。
“从于本心地,皆以智慧觉,了达于无明”是一个方向。修心养性,找回迷失的本心,定是苦涩而漫长的锤炼……。
这一世无论遭遇什么,都坦然接受,积极应对。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家乡河的名字,人们只是习惯性地简单称它为“港”。我并不满意于这样的称谓,于是查阅相关资料,终于找到了答案——小濛河。
小濛河,有深远恬淡的意境,它悠久地存在着。
小濛河的岸坡上,曾盛开过幽艳的彼岸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