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志华的头像

李志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3/18
分享

跨越山海的思念

在记忆的深邃幽谧之处,那把老藤椅似一位饱经岁月风霜的长者,静谧地蜷缩于院子的角落。它身上每一道磨损的纹理,皆如岁月精心镌刻的深邃纹路,宛如一部部无言却生动的史书,静静诉说着往昔的沧海桑田。

午后,暖阳宛如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穿过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榕树,在地面交织出如梦似幻的光影拼图,宛如一幅细腻的印象派画作。彼时,我常静坐于这把老藤椅上,手中轻执一张泛黄的照片,思绪便不由自主地被拽入时光的漩涡,飘向1950年年末那个承载着离别的码头。

1950年年末,寒风凛冽如刀,无情地割着人们的面庞。码头上,人潮涌动,却被一层压抑而沉重的氛围紧紧笼罩。一艘轮船静静停靠在岸边,烟囱中冒出的黑烟,如墨般在灰暗的天空中弥漫开来,与阴沉的苍穹浑然一体。

照片中,一群年轻战士身着洗得泛白的粗布军装,胸前佩戴的大红花鲜艳夺目,宛如跳动的火焰,在寒风中烈烈燃烧。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坚毅与果敢,恰似即将奔赴战场的雄狮,浑身散发着无畏无惧的豪迈气概。前排蹲着的少年,左耳缺了一角,那是码头扛包时被货箱砸伤留下的深刻印记,这独特的标记,仿佛一枚荣耀的勋章,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犹记得,奶奶紧紧攥着我的手,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喃喃念叨着:“你叔公耳朵虽缺了,可心气儿比谁都足,临上火车还哼着《帝女花》呢。”她的话语,在嘈杂的码头环境中显得如此微弱,却似一首古老而深情的歌谣,悠悠钻进我的心底,在岁月的长河里泛起层层涟漪,久久回荡。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宛如一声沉重的叹息,轮船缓缓驶离码头,载着叔公和他的战友们,向着未知而残酷的战场破浪前行。我的视线,也在这寒雾弥漫中渐渐模糊,泪水潸然落下。

此后,随着长辈们口中讲述的增多,叔公所在的部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45师135团,以及他们在上甘岭那场惨烈战役中的浴血奋战,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我心中徐徐展开,深深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是一场残酷到令人窒息的战斗,山头被炮火无情地反复轰炸,土地被英雄们的鲜血深深浸透,每一寸都写满了战士们的英勇与牺牲。那片土地,宛如一本厚重而悲壮的史书,每一页都承载着英雄们用生命谱写的壮丽篇章,震撼着我的心灵,让我对那段历史充满敬畏。

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如同一颗颗饱含希望的种子,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深深扎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这棵大树,承载着我对叔公和他的战友们无尽的敬意与思念,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家中五斗柜的最底层,静静躺着一个铁皮盒,宛如一位忠诚的时光守护者,里面装着叔公留下的珍贵回忆:半截红头绳,似乎还残留着叔公曾经的青春气息;几枚生锈的子弹壳,见证了战火的洗礼与岁月的磨砺;还有那张被雨水洇湿、字迹模糊的家书。

“……朝鲜的雪真厚,埋到腰眼。广东带来的木棉花籽冻死了,但排长说等开春……”这封家书,宛如一根无形却坚韧的丝线,一头系着叔公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一头牵着家乡亲人绵延不绝的思念,跨越千山万水,在时光的隧道里传递着深情。

每次凝视这封信,我的心便如被重锤击中,仿佛能透过泛黄的纸张,看到叔公在冰天雪地中坚毅的身影,那没写完的话语,是他对家乡和亲人无尽的牵挂,如潺潺的溪流,永不停息地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滋润着我的心田,也刺痛着我的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叔公的事迹了解得愈发深入,心中追寻他足迹的渴望也愈发炽热。今年清明前夕,这份炽热的渴望如同一把火,终于促使我毅然踏上前往朝鲜的旅程,去寻觅叔公的痕迹,去祭奠那些长眠在异国他乡的英烈,去触摸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出发前,我久久伫立在老榕树下,这棵叔公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树,如今已枝繁叶茂,根系深深扎进故土,宛如一位忠诚的卫士,风雨无阻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我用瓷勺小心翼翼地舀起树下的土,里面还夹杂着叔公从虎门海滩捡回的贝壳,那贝壳,承载着叔公对家乡的眷恋,如同游子对母亲的深深依恋,历经岁月的洗礼,愈发深沉。

花店老板娘阿珍得知我的来意后,特意挑选了几支最新鲜的白菊,眼中含泪,深情地说:“白菊衬英雄,带上咱珠江的水汽,给英雄们送去些慰藉。”她的话语,如同一缕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我那颗满是牵挂的心,让我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感受到丝丝温暖。

飞机如一只展翅的雄鹰,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我紧紧抱着装着家乡土的青瓷罐,那罐身上绘制的青花山水,宛如我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连绵不断,如蜿蜒的江河,奔腾不息。恍惚间,我仿佛又梦到了叔公,他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十九岁少年,蹲在战壕里,用雪擦拭着脸,缺角的耳朵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可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恰似寒夜中闪烁的星辰,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我的心灵。

平壤以北的烈士陵园,十万块花岗岩墓碑整齐排列,宛如一支沉默而庄严的军队,静静诉说着那段悲壮的历史,又似一本本无言却厚重的史书,等待着后人去翻阅、去铭记。我迎着料峭的春寒,踏着清晨的露珠,缓缓走进陵园,松柏的气息混合着焚香的味道,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仿佛被一块巨石紧紧压着,无法喘息。

我从第一排开始,如一位虔诚的朝圣者,仔细辨认每一块碑文,指尖被冰冷的石碑冻得麻木,却似在触摸那段被岁月尘封的历史,每一块石碑都仿佛在与我低语,诉说着英雄们的传奇故事,那些故事,如同一把把重锤,敲打着我的灵魂,让我对英雄们的敬意油然而生。

朝鲜三月的天气依旧寒冷,冷风如锋利的刀刃,呼啸着划过脸颊,生疼生疼的。我裹紧衣服,尽管寒意刺骨,但寻找叔公的执念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支撑着我在陵园中坚持寻觅。

守陵人朴大爷给我端来一碗热茶,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上个月也有广东来的人,找到了家乡的亲人,抱着墓碑哭了很久。”我听后,心中一阵发酸,叔公所在的部队在那场惨烈的上甘岭战役中伤亡惨重,如今那座山只剩下编号“597.9”,可那些英勇的故事,却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永远刻在了人们心中,成为永不磨灭的印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直到傍晚,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洒在陵园,我才在陵园的西侧角落发现一块残碑,籍贯栏上刻着“广东东莞”,虽然名字不是叔公,但看到“广东”两个字的瞬间,我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碑角盛开着一簇淡紫的二月兰,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宛如英雄们未流尽的泪,又似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在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无尽的眷恋。

我颤抖着打开装着家乡土的布袋,让岭南的红土缓缓洒在异国的土地上,与这片埋葬着英雄的土地融为一体。这时,一阵风吹过松林,发出簌簌的声响,我仿佛听到铁皮盒里的子弹壳相互碰撞,那清脆的声响,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与1950年年末码头送别的汽笛重合,也唤起了无数英雄奔赴战场的画面,如电影般在我眼前放映,让我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归途中,我反复翻看那本残破的日记,在夹页的折痕里,发现了七道铅笔划痕,长短不一,恰似一段被遗忘的旋律,等待着我去唤醒。其实,叔公对粤剧的热爱我早有耳闻,家中也还保留着他曾用过的一把旧月琴,那月琴,仿佛还回荡着叔公当年弹奏时的余音。

直到有一天晚上,巷口传来熟悉的粤剧唱腔,那婉转悠扬的旋律,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才恍然大悟,那是《帝女花》里“香夭”的工尺谱,叔公曾无数次在祠堂戏台唱起这段悲音,如今,这旋律成了我对他最深的思念,如一首永恒的诗篇,在岁月的长河里吟唱不息。

回到广州后,我在社区活动中心分享了这段跨越山海的经历。当朝鲜陵园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时,台下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老人们默默摘下眼镜,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那泪水里饱含着对英雄们深深的敬意与缅怀。

我翻开誊抄的家书集,读到“……今晨炊事班老刘走了,他兜里还揣着没寄出的婚书。我把咱们的木棉花籽埋在他坟头,等来年……”时,声音忍不住哽咽。台下一个中学生举手问道:“后来花开了吗?”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木棉花在朝鲜的土地上热烈盛开,那是英雄们用生命浇灌出的希望之花,如天边的朝霞般灿烂,照亮了历史的天空,也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

如今,我常坐在老榕树下,给孩子们讲叔公和他战友们的故事。有一次暴雨过后,树根下露出一枚生锈的弹壳,孩子们好奇地传看着,眼中满是对英雄的敬仰。抚摸着老榕树粗糙的树皮,我想起在朝鲜遇到的老兵后代,他带着沈阳的雪和鞍山的铁屑,要把父亲的骨灰融入那片他曾经战斗过的土地,种下高粱。这是对英雄的崇高致敬,也是对历史的坚定传承,像永不熄灭的火炬,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激励我们在新时代的征程中奋勇前行。

又是一年清明,昨夜我再次梦到叔公,他站在木棉树下,缺角的耳朵上别着一朵白菊,身后是漫山遍野的花岗岩墓碑。碑石缝隙间,岭南的杜鹃花蓬勃生长,随风摇曳。这跨越山海的思念,是革命精神的延续。它时刻提醒着我们,今日的和平来之不易,源于先烈们的英勇牺牲。我们当铭记历史,传承他们的精神,让英雄的故事世代流传,永垂不朽。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