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南京城仍被春寒紧紧裹挟。湿冷的空气仿若无形的细密钢针,顺着领口、袖口肆意钻刺,冻得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周末下午两三点,阳光竭尽全力穿透厚重云层,却仅仅洒下几缕带着寒意的微光,根本无法驱散这料峭春日里丝丝缕缕的冷意。
黄姐,这位年近六十七岁、身形清瘦的退休老人,心被对六合老宅的思念紧紧揪住。这思绪恰似窗外萦绕不散的薄雾,丝丝缕缕,怎么也挥之不去。于是,她决定搭乘公交,回老宅去看一看。
公交站台上,黄姐看到那辆熟悉的505路城乡公交缓缓驶来。车身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陈旧,“505”标识也在岁月的摩挲中微微褪色。车门“哧啦”一声开启,上下车的乘客拥挤着,一股裹挟着嘈杂声的气流扑面而来。车厢内人头攒动,交谈声、小孩的哭闹声、老人的咳嗽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肆意交织。黄姐身形单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车门边。
这时,售票员——一位身着朴素蓝色制服、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子,眼尖地看到了黄姐。她迅速伸出手,稳稳拉住黄姐的胳膊,带着关切之情,轻轻将她拽上了车。随后,她微笑着接过黄姐递去的公交卡,刷卡机清脆“滴”的一声后,显示扣费2.4元。紧接着,她侧身让出座位,微笑着示意黄姐过去坐下。
车子晃晃悠悠地前行,到了下一站。车刚停稳,一位拾荒的老婆子出现在门口。她身材矮小佝偻,背弯得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皮肤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仿佛干裂的老树皮,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她吃力地拖着两个超大的编织口袋,里面塞满了捡拾来的塑料瓶等物品,口袋脏兮兮的,沾着各种不明污渍,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她一上车,车门便被堵得严严实实。那股令人作呕的异味瞬间在车厢内弥漫开来,黄姐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阵嫌恶,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心想这样又脏又臭的东西实在不该带上公交车。
就在这时,售票员迅速转身,侧着身子奋力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快步来到车门口。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老婆子的口袋放倒,然后抬起脚在口袋上用力踩了踩,动作娴熟却又带着几分温柔,将口袋一点点踩扁,以便往车内顺。瞬间,车厢内那股刺鼻的味道更浓了,黄姐赶忙捂住鼻子,往座位里缩了缩,试图离那味道远一些。
车子继续行驶,每到一站,售票员都会透过人群的缝隙,关切地留意着老婆子。几站过后,老婆子要下车了。售票员急忙高声说道:“请让让,老人家要下车了。”随即轻拨人群,用力挤过去,帮着把口袋往下拖,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没有丝毫不耐烦。
随着乘客陆续下车,车厢逐渐宽敞安静下来。黄姐望向售票员,心中满是好奇与敬佩,忍不住与她攀谈起来。
黄姐感慨道:“你人真好,对那位婆婆这么有耐心。”售票员轻轻一笑,眼神柔和地说:“都是生活不易的人,能帮一点是一点。她孤苦伶仃的,靠这些废品度日,车票钱我都不好意思收她的,乐意为她垫上。”
黄姐注意到她留着一头精干的短发,没有任何装饰,忍不住说道:“看你这样,也并不富裕?”售票员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日子再难,总比她好点。能帮到她,心里觉得踏实。”说着,她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望向窗外叹道:“现在这工作,干一天少一天咯,到江北就剩三条线保留人工售票,我们这条505路也只剩一年,之后就取缔人工售票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还有五六年就退休了,本想着能安稳干到退休,现在却不知道这剩下的日子该怎么打算,以后离开了这岗位,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唉!为什么要取缔人工售票这个岗位呢……”她的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无奈。
听着她的话,黄姐心中五味杂陈。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她,可公交车已缓缓驶入站台。
车窗外,寒风依旧凛冽地呼啸着,好似要将世间的温暖都驱赶殆尽。黄姐缓缓下了车,而后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505路公交车。它缓缓启动,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段即将落幕的故事。车身在昏黄的天色与冷冽的寒风中渐行渐远,原本清晰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残影。
这一路,售票员的举动如暖霭,驱散了春日微寒,也融尽了黄姐心底的偏见与冷漠。回想起自己对拾荒老人最初的厌恶,黄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羞愧。人与人之间,又怎能仅凭外在就轻易评判,心生嫌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