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构”梦(组章)||散文诗
·1·
在盛放方言的瓦罐里,“皮树”是祖祖辈辈含在舌尖的乳名。构树的学名太清冷,像祠堂梁上蒙尘的线装书;泥土里长出的呼唤,早已被犁铧磨出铮亮的光泽。
树皮滑溜如祖父擦过香油的手掌,枝桠却悬满翡翠风铃。五月风掠过时,整棵树都在摇晃祖母的银镯:叮叮当当,抖落满地碎金般的日影。
·2·
一九五九年的炊烟瘦成游丝,皮树抖落满身灰绿穗子,在饥饿的悬崖边垂下救赎的绳梯。榆木梯子咬住天空的肋骨,竹匾接住簌簌坠落的绿云。
陶瓮里,井水揉碎月光,搓洗叶脉间沉睡的蝉蜕与露珠;铁锅吞吐灶膛的火舌,玉米面裹住苦涩的微芒。
当蒸笼吐出第一缕白雾,整个村庄在潮湿的喘息中浮沉,像一片被岁月泡发的干菜。
·3·
土地最倔强的孩子,总在瓦砾堆里挺起青铜脊梁。断墙缝中擎起的绿手掌,接住过雷电,也托举过雁阵。
柴刀留下的伤口渗出乳白色的黎明,新芽却从疤痕里钻出,比后山竹林的晨雾更倔强。
当野火舔尽山坡最后一声叹息,是你举起第一面绿旗,让焦土听见地心深处根脉奔涌如春汛的轰鸣。
·4·
三十载晨昏在老井沿的青苔上层层晕染,皮树把年轮藏进斑鸠的咕哝。
银发阿婆踮起三寸金莲,竹篮接住带露的新穗,皱纹里淌出的记忆比槐花蜜更稠。
柴灶腾起草木香的云朵,孩子们腮帮鼓成青杏。
沧桑在齿间泛起清甜——那些被风霜腌渍的岁月,正在新抽的叶脉里凝成晨曦,挂在南风经过的枝头,叮当作响,晃碎一地斑驳的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