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华
网站用户
作者：李志华
乳名，生于老宅檐下，长于故土深处。随炊烟轻袅，酿作心头澄泓，漾开温情的漪纹。
这乳名，是油灯晕黄里母亲一针一线织就的丝帕。几声呢喃，是她心湖最软的波痕，一圈圈荡着温热，浸透岁月甘甜。
母亲说，生我时土炕草席汗渍如雨，她疼得眼前昏黑，牙关紧锁，只盼一声啼哭破空。待我落地，她拼尽余力，将十月期许凝成乳名轻唤——似为人生唤来暖阳初升。
父亲大字不识，总咧着嘴憨笑，乡音沾着野菜青气，指缝嵌着泥的印记：“俺娃这名，是向老天爷求来的！”农忙歇晌，他蹲坐田埂吧嗒旱烟，眯眼絮着：“虽俗点，却保平安。你娘同俺磕了多少响头，才把这两字轻轻搁在咱舌根上。”
他那糙手抚过我头顶，目光温软如视畦垄上噌噌拔节的青苗。乳名经他厚嗓滤过，便渗了泥土的沉实，透出庄稼的韧劲。这名儿从此烙进心坎，成魂魄里沉落的根须。
这小名呵，是只土布香囊——裹着母亲熬粥的米香，锁住锅巴焦黄的脆响，氤氲家的暖意，似冬阳慵懒拢我周身；浸着父亲风雨淋透的伞骨，那伞曾为我撑起避雨的角落，挡住扑面寒凉，是童年最安稳的荫蔽。
他们将烟火日子与绵密如絮的爱，细细揉进这短促音节，藏进一生沉甸甸的念想。在岁月的窖藏深处，悄然发酵成时光醇酿。唇齿轻启时，音节如清泉淙淙，淌出父母无尽的温柔。
这温柔，是他们以半世光阴为柴，慢火酿就的一阕长歌。字句裹着灶膛炉火的通红，亦浸着田埂汗滴的咸涩。
乳名，是魂魄永不褪色的胎记，是父母以爱为线密密缝缀的行囊。纵使行至天涯，身处逆旅，它总在背囊存一份踏实的暖意，蓄一股向前的气力。
它在光阴长河静默生长，如宅畔垂柳。根须向泥土愈扎愈深，枝叶往岁月越伸愈茂。每一声调的起伏，刻着他们追随的目光，炽热悠长；每一次唇齿轻启，蜿蜒出无声牵挂的溪流，滋养生命的田园。
终是这乳名，成了生命最亲最韧的子实。纵漂泊千里，既予根系的温厚，引我识得归途；亦予羽翼的轻盈，托我无畏翔向长风——而那驮着的乡音影子，总在风中轻颤，如母亲倚老宅门扉唤我的模样。
年岁愈长，乳名被唤得愈稀。熟稔乡音亦淡作风中的蛛丝，一触即散。偏是这易碎的影子，将故乡扯得朦朦胧胧，然当乳名在心头翻涌，朦胧间便浮起清亮的形影：母亲唤名时微扬的唇角，父亲念叨时沾泥的指尖，皆鲜活如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