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叶（外二章）

作者：李志华

冬日里，不见蜷缩的香樟叶。

从未有一片、两片，瑟缩于枝头颤抖。唯有一簇又一簇的叶丛，在枝桠间舒展如云；叶尖挨着叶尖，叶柄贴着叶柄，相互依偎，飘扬成一面面翡翠般的旗帜。

它们共抵无尽的寒风与严霜，一同仰首，承接稀薄的暖阳，迎向刺骨的冰晶，终于守得一树蓬勃而坚定的绿意。

叶，便拥有了温暖的城池。

冬，也因此不再萧瑟。

●航标

你将钢铁植入河床，却以星子的缄默——醒着。

雾涌时，你刺破朦胧的纱，让风都载着方位的絮语；

雪落时，你顶着凛冽的白，把守望凝作礁石的棱角。

帆近，你不言语，只以清辉轻吻帆布的弧光，如父亲摩挲游子的行囊；

帆远，你依旧在，将倒影托付起伏的涛声，与晨光共织碎而又圆的朝霞。

你不是港湾，却让所有漂泊的向往，识得故园的归途。

雨在你肩头敲打千年，你依然立着，像一句未说尽的叮咛，隐于浪息，被潮汐反复诵念，从未淹没。

●壁虎

墙根暗影下，蜷着一截墨绿，微微起伏。

盛夏将阳光熬成黏稠的金粥，风懒得拐弯，径直撞上砖墙，酥软滑落。他伏在老槐树的皴皱里，爪似枯叶，与树皮的沟壑静静相嵌。

方才为逐一只飞蛾，险些被树干渗出的树脂困住尾尖。此刻他将肚皮紧贴树干的微凉，看影子在沟壑间游移，如一道凝滞的、缩小的河。

有蚜虫自叶尖滚落。他眨了眨眼睛，忽觉尾尖微痒——是新生的那截，嫩若初萌的芽，沁着淡粉。自那次断尾脱险，他竟对这新生的柔软生出怜惜，轻轻、轻轻地晃了晃。

风终究拐弯，捎来墙外菜园的消息：黄瓜花的清甜，泥土的潮气，露珠坠下叶尖的碎响。他倏然窜身向上，沿树干疾走，爪尖点过之处，留下星点般微渺的痕。

篱笆上蛛网犹缀晨露，断翅的蜻蜓早已不见。他停在高枝梢头，新尾在风中轻轻扬起，宛如擎起一截微缩的、带疤的春意。

当阳光漫过他的脊背，那些蛰伏的光斑骤然苏醒——仿佛整个夏天的生息，都敛藏于这副纤小的躯壳，敛藏于每一次跌落与攀升的倔强里，敛藏于舍与得之间，默然，生出了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