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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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志华
暮春偷闲，踏向乡野。原想借一缕清风，把自己散在田埂的春光里。
不料刚攥着半根没啃完的玉米，就气喘吁吁停在老槐树下——方才追蝴蝶跑得急，右脚鞋跟一下子卡进了泥里。一使劲，得，浅色裤脚顿时溅满泥点。
正蹲在那儿跟鞋子较劲，忽然传来清亮亮一声：“我帮你呀！”
抬头见是个穿蓝布褂的小男孩。裤腿卷得老高，小腿上星星点点沾着草屑，手里拎着只竹编小筐，筐里晃着几颗红得透亮的草莓。
“别硬拽，”他像个小专家似的说道，“踩着旁边的草根再拔！”
说着就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抠松我鞋边的泥块，一只手稳稳托住鞋跟：“我数到三，你就抬脚哦！一、二、三——”
“噗”的一声，鞋终于从泥潭里挣脱。几滴泥点子溅上他的手背，他却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刚冒头的门牙：“我天天在这儿跑，都知道哪几处泥巴最调皮！”
我赶忙道谢，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转身从筐里拣出最大最红的那颗草莓递过来。莓尖凝着水珠，像是把清晨的露水都藏在这儿了。
“刚摘的，可甜啦！”说完拎起小筐，一溜烟跑向田埂尽头。蓝布褂拂过丛丛青茅，撩起一穗穗白絮，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飞扬。
我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草莓的清香已缠上指尖。方才那点尴尬与烦躁，早被他的笑声和这颗红彤彤的果子揉成了一团暖。
风裹着麦香轻轻掠过，我还捏着那颗草莓。上面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像田埂上一缕自在的风，来了又去，却在心上划下一道甜津津的痕。
● 故乡，黄昏
天边刚洇出一抹淡橘，三叔便独自坐上村口那盘老石碾。
夕光斜斜铺过来，像最后一寸舍不得，慢悠悠爬过整片玉米地，把每一穗晒得半干的苞米染成蜡黄。它们轻轻摇晃，仿佛与光作别，连风都轻得不敢出声。
大黄狗蜷在石碾脚边，睡得昏沉，尾巴偶尔扫过三叔沾满干泥的旧布鞋。
风起了。不远处，王婶佝偻的背上，蓝头巾被撩起来，扑扑地飘。她伸手去按的那一瞬，像把黄昏最后一缕余晖，也揽进了怀中。
西天的云，一层叠着一层往下沉——橘红褪成绛紫，又漫进青灰，终于无声地坠入夜的怀里。
原本聚在村口闲聊的，也就零星几位老人，这时候也一个、一个、一个拄着拐杖回去了。只有老槐树上还悬着几句麻雀的低语，碎碎的，像没人接住的叮咛。
三叔默默攥着那半块凉馒头，一口一口，嚼得很慢很慢——
酵香的余味还在齿间徘徊，他突然发觉，石碾的影子早已被拉得又长又薄，斜斜映在院墙上——像时光里一道温柔的缺口，静静地往昏暗里沉。
它只沉默地漫上来，收走光，带走温度，把人也一点一点吞没。
这黄昏啊，从来都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