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外二章）

作者：李志华

晨光里，这勤勉的邮差，轻颤羽翼，抖落菜花上滚圆的水钻。

它通身的绒毛，沾满朝阳与金粉，在花盏与春天之间，投递绽放的邀约。

时而驻足，与花蕊窃窃私语；时而起飞，便荡开风的涟漪。

待到暮色四合，它驮着满身霞光回巢。行囊中，盛着整座花园赠予蜂巢的、裹着花露的蜜酿。

●留守儿童

薄雾漫过，老槐树的影子在晨曦中愈发嶙峋。村口那站成剪影的孩子，是这片土地上最固执的守望。

一张旧木桌，半块橡皮，墙上贴满的奖状——是他日子里的光亮。三年的等待在眼底沉淀，像田埂边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路太远，远过书包里的课本，远过门槛上磨亮的印子。思念藏在课本页眉，期盼折成纸飞机，可每一次眺望，都穿不透远方的雾霭。

铅笔在指间磨出浅痕，梦里父母的脸，总在将醒时清晰，沉睡时模糊。瘦小的肩膀，像小路旁的狗尾草，风来时弯腰，风过后挺直，根，却早已扎进这片土地。

书包带散了线头，鞋尖破了个洞。昏黄灯泡下，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晃。爷爷蜷在老竹椅里，攥着锃亮的旱烟杆，却不点燃。目光追着孙儿，喃喃道：“狗蛋又长高了……”话音未散，只剩铜烟锅在灯下，泛着幽光。

屋里，奶奶的针线声细密如织，缝进了冬夜的寒、晨光的暖，却始终，缝不满老屋的空旷。

而狗蛋不知道——在遥远的城市，也有两双眼睛，正透过高楼的缝隙，数着同一轮清瘦的月亮。那些被岁月拉紧的牵挂，终将在某个黎明，化作村口相拥时，无声滚落的星光。

●蝴蝶

“这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朵花的投递处”①。看啊，这些钟情的蝴蝶是何等痴迷——

她们终日流连花间，蘸取花香写诗。那翕动的薄翼，如不断开合的锦缎，抖落满身光影。

她们在空中划出弧线，触到叶尖时蓦然收笔，再另起一行。舞姿那样轻，那样缓，连最殷勤的阳光，也留不住她们停驻的痕迹。

她们从溪畔草丛款款旋起，翩然落向蔷薇含蜜的高枝。以沾染花粉的脚尖，轻点晨露，在叶片上写下唯有春天能破译的密码。

而后三三两两，连成悠长的破折号——低语，聚散。风铺开无边的信笺，她们钤下粉红的印记。

我的目光仍痴痴追随。若你懂得花瓣的舒卷、草叶的摇曳，便能读懂：蝴蝶用薄翼在空气中镂刻的，原是光的短诗，风的轮回，更是以翅为笔、以露为墨，写给春天的情书。

注释：①出自法国儒勒·列那尔《自然记事》（苏应元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