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薯语||散文诗
那抹土红,是烙进大地的胎记。
粗糙的皮下,裹着太阳熔炼的金黄,或是月光浸透的紫晕。
轻轻一掰,清脆响动里露出扎实含浆的芯。
它生来不矜贵,却藏着软糯蜜意,揣着人间烟火的真味。
生长也随性——
纺锤身形曳着尾,如大地遗落的叹号;胖墩墩蹲坐,是土中修行的罗汉。
收获时更见自在——
一堆堆码成行列,成了风里飘逸的红丝带。方离厚土,满身尘色,往墙角一掼,堆得满满当当,竟让半条胡同迈不开步。
这粗陶般的皮囊里,流淌的竟是阳光凝成的糖霜。
火舌轻舔,蜜意便从深处渗出,在破皮处凝成琥珀色的泪痕。
生时脆生生带着一缕倔强清气,熟后化作绕指温柔,甜得坦荡绵长。
它最懂造化。
寒风里,是掌心暖炭;荒年时,是饱腹的担当。
纵使切作片、碾成粉,骨子里的甜依然守着本分——
沸水中化出缠绵的粥,蒸笼里酿就温润的糕,甜得执着,甘得有风骨。
而这暖意,最熨帖人心。
北方巷口,它与炭火相偎,焐热无数冻僵的掌;江南灶间,它与白米同煨,漫出一室安详的香。
即便远渡重洋,裹上酥粉成了异乡客,亦甘之如饴,不改其衷。
念它生长的模样:
地上藤蔓,铺展成不起眼的绿茵,不与群芳争艳;
地下块根,于幽暗里静默修行,沉淀时光。
万千根须,向大地深处求取甜意;每道沟垄,皆埋藏着默默发亮的岁月。
正因这全然坦荡,它从不雕琢形状。舒卷也好,蜷曲也罢,皆是泥土最率真的笔触。
如田埂歇脚的老人,脸上沟壑盛满往昔阳光,开裂的手掌中,透出生命沉淀的甘醇。
说到底,终究是我们贪恋这一口踏实。
当世间浮华散尽,最教人魂牵梦萦的,还是那个烤得焦香的红薯,烫得在两手间颠来倒去,却终究舍不得放下——
那便是生活,最朴素、也最扎实的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