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背影||散文诗

那是个被岁月浸透的背影。

肩膀的弧度早已磨平，微微下垂，总撑着无形的重量。

腰椎骨节从泛白的粗布后背隆起，将衣衫撑作一道倔强的山脊。

他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在泥土里播种，又像从大地中收获。

脚掌抬起时，带着田埂特有的沉实，仿佛还粘着昨夜的雨露和经年的风霜。

这背影，是一部用筋骨写就的生命史诗。

左肩倾斜的曲线，是长年累月挑柴磨出的秤杆；

脊背的凸痕，是无数个插秧午后与抢收黄昏雕成的拱桥。

看似寂静，却回荡着连枷起落的节拍；

看似木然，却烙下日头的炙吻与梅雨的沁痕。

他的正面，永远朝向家人。

灶火熏染却清亮的眼眸，脚步声中藏着皱纹里的笑意，一句“谷囤还满”，语气轻快。

那是新谷的芬芳，是除夕的压岁钱。

我们在这庇护下成长，未曾听见那平稳呼吸里暗藏的喘息。

唯有暮色四合，当村庄沐入宁静，半生的风霜才得以暂卸。

扁担落肩的刹那，疲惫如暮色，悄然漫遍全身。

此刻的背影，是他唯一无需扮演任何角色的模样。

他不曾说累，但每一道衣褶都在低语；

他从未喊疼，可每一个关节的弯曲皆是叹息。

远了，远了。

背影渐渐化进暮色里，如一捧捧新米没入灶台，轮廓被流淌的夕光融化，终与脚下这沉默的土地合而为一。

我终于懂得，我一生都在守望这样的背影。

它沉默如大地，却诉尽了四季。

将那所有的温暖与安宁，毫无保留地奉给挚爱，却只把这道扛过风雨的脊背，交付给苍茫的田野，与沉落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