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清音,万缕乡思
文/李志华
蕹菜,空心是它的名,更是它的魂。
菜场的水泥台前,一束束青梗静卧如诗。指尖触上的刹那,故乡的雨,漫过记忆的堤。
儿时最爱绕着菜畦打转。天光未醒,露珠栖于叶尖。藤蔓高擎翡翠小旗,风一来,满畦碧波轻漾,晃碎满地晨光。
奶奶的皱纹里,住着六十载春秋。她掐菜时,手背的划痕随动作起伏。“菜心空得透亮,”她用沾泥的指节轻弹青梗,“能装下五月的雨、七月的风,夜里,还能听见游子的脚步声。”
夏夜,我们围坐竹匾旁。掐断菜梗的脆响清凌凌的,和着朦胧月光,在她霜白的鬓角流连,最终跌进陶盆。灶膛里,柴火噼啪,蒜香混着青烟缭绕;岁月斑驳的八仙桌上,那盘清炒的空心菜,总是最先见底。
蝉鸣穿过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声浪一波接一波,融入原野之外的远方。
如今我成了楼宇间的盆栽,叶面蒙尘,失了故土的滋养。
终于明白——空心菜的“空”,是盛满风雨与乡音的丰盈;而我的胸腔里,却总有一阵风,穿堂而过,寻不着来处与归途。
下班路过喧闹的土菜馆,霓虹招牌上“老土菜”三字如虚浮的火焰,试图温热记忆。我知道,那锅铲再响,也复刻不出童年那缕带着柴火气息的魂魄。
回到家中,厨房冷清。我为自己炒一盘空心菜——蒜是辛香的,油是金灿的,菜是碧绿的,可它们只在瓷盘里沉默。没有土灶的火、井水的冽,更没有身旁絮语的亲人,拼凑不出记忆的滋味。
电视的光影在墙上无声流淌。忽然间,万籁俱寂,只剩那掐菜的声响清脆如初,让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空心菜的茎,是离人未寄的笛孔,总在起风的夜晚,从身体里响起故乡。
即便随手掐下一段,埋入故土便能重生;即便漂泊千里,心有一寸乡根,就终能寻到归路。
风起时,空心的茎管自顾低语,吹奏着从未变调的半世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