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外一章）||散文诗

作者：李志华

你自《豳风》的韵律里跃出，在少陵草堂的月色里低吟，从鹏举将军的剑匣边掠过。

今夜，又潜入我铺开的稿纸，将墨痕啃成星空的齿孔。

瓦砾间，土穴中，你独择最幽寂的角落安居。

莫非懂得：唯有至暗里酝酿的歌唱，方能刺破整夜幽暝。

翅羽相振，非琴瑟宫商，是两枚温凉玉玦在静夜交鸣。

慕偶时化作山涧，御敌时裂作电光。

你擎着露珠巡游于草尖，以六足丈量秋的深浅。

当白露在长须凝成寒晶，便知晓该向人类的梦境迁徙。

世人总将你的清音拾起，酿作三重意境——

一樽盛着逝水年华，一樽漾着天涯孤旅，一樽沉着黎庶悲欢。

朱砂罐中的鏖战，曾震颤过紫檀案几。

你将生命的延续，藏进土壤的缝隙，待惊雷叩响春闱。

待白霜浸透草茎，你敛起最后的颤音。

如退隐的乐师将焦桐纳入锦匣，唯余陶瓮在多宝格里，续写无言的史诗。

此刻，我听见你在墙根继续摩擦翅膀。

那声浪渐渐长出根须，扎进历史最潮湿的土层。

原来每缕鸣响皆似银梭，将破碎的桂华与飘零的魂魄，织就完整的天穹。

●蜻蜓

你从晨光里来，翅尖沾着黎明的金粉。

停驻时，是莲花上一颗会呼吸的翡翠。薄翼轻颤，将整座池塘漾成细碎的梦。

飞去时，像断线的纸鸢。在氤氲水雾里，划一道清浅的禅意弧线。

都说你忙碌，说你往复。

可我知晓——立于荷尖，是你最先接住破晓的金线。轻点水面，是你为沉睡的流光点睛。

每颗坠落的清露，是你嵌入河流的透明绝句。每朵跃起的水花，是你替天空戴上的瞬息王冠。

你的影子从不是虚浮，是光阴的工笔。

在水的宣纸上轻轻描摹自己。你的吟唱并非俗响，是太初时叮咚的清泉，遗落在风中的记忆。

你要去往何方？

或许要潜入米芾未干的笔意，或许正追赶童年那支飞向云海的竹蜻蜓。

而此刻，你悬于盛夏的韵脚——一枚碧玉雕成的叹号，隔开喧嚣人间，留一片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