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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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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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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贺兰山

寒霜初降,风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与我一起驾车,踏上去往银川的路途。车窗外空阔、辽远,唯见戈壁衰草连天,牛羊驼群散落其间,似在回味青草的芬芳。

贺兰山自南向北,逶迤而去。高速公路则像一条银色绸带,将东侧贺兰山和守着腾格里沙漠边缘栖居的格林滩、腰坝滩、长流水一分为二,一边是青褐山体的苍劲,一边是沙海边缘的苍茫。这样的构建充满了北疆地理风光的奇妙。

东南侧沟壑纵横的山体上,海市蜃楼般的幻境,在云雾里流转。像是天公泼墨时溅落的山河豪气,又像万马奔腾,踏碎烟尘的英雄壮举,还像金驼迎着阳光傲视群山的万千景象,更是像极了残垣断壁的古城墙,战马猎枪戛然而止的历史断章。

那一刻,风似乎也停止了,我再一次被眼前的奇妙景象震撼、沉醉。连月来,我往返于贺兰山口,穿梭于戈壁砾石与秋风之间,又在唐徕渠畔辗转流连。在巴丹吉林那粗糙迷人的沙粒间,在西夏文字的古老传说中,夯实生活的基石,打磨着烟火赋予的细碎乐趣。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能放松方向盘。生命的轨道从无捷径,每一寸路途,都浸润着责任与敬畏。我无法举起手机摄取半分影像,更不敢贪婪地多望几眼,只能在专注行驶中,借眼角余光捕捉几许掠影,让想象的翅膀,在车速旋起的风里舒展。

其实,山里还有其他路可走,可以让车速减慢一些,让风裹着草木的气息扑进窗里,可以让我细品此情此景。但我深知,无论高速的坦荡,还是小路的迂回,都是通向终点的选择,我无法回头,只能且只想在一条路上前行。最终,所有跋涉都会殊途同归,所有光阴,都将沉淀为过往。

紧握方向盘,继续前行,沿途成片的枯黄草木,早已被秋风染得透亮,来不及细看一眼,便一闪而过了。尽管明知,它们是枝叶褪去青绿后的萧瑟,可我仍然在潜意识里,将这连片的金黄当作丰收硕果,带着烟火气的暖意。远处的腰坝滩,在墨绿色树影的包裹中若隐若现。我似腾云驾雾般,身轻如燕,沿着高速公路飞驰。思绪随着车轮穿梭、跳跃,所有细胞似乎都被激活,奋力向前奔跑。这独行的路途,我已经不想让它们停歇下来。

过了长流水,车子驶入山脉怀抱,八十迈的限速明显拉长了时间的轴线,减速带与车轮相撞,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望着眼前连绵的山脉,我不由思叹万分,它们何以如此亘古伫立,造物奇诡,千万年来始终保持一种姿态?而青山不语,唯有风穿过沟壑的吟唱,带着包容和笃定,轻轻回应我。

无论这是低矮的山群静卧大地,还是巍峨的高峰刺向苍穹,贺兰山的坚韧与深邃,都在于它能将四季风沙的磨砺、寒冬霜雪的洗礼,尽数消化为大地的精髓与骨血,在沉默中,淀积出岁月的厚重。

绕来绕去的减速带持续摩擦着车轮。车行至三关口地带,拐弯抹角的风,携着葱茏岁月扑面而来,多年前的往事清晰浮现在眼前。

一中校园里,新栽的白杨树根须尚浅,青春的懵懂,仍然渴望窗外的世界。一辆陈旧的大班车,载着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邱老师和全班女生,前往银川市春游。邱老师个头不高,双腿微微罗圈,严厉又温和的样子,为春游的安全可谓费尽苦心。考虑到班车的容量,他特意安排男女生分两批出游,并不断叮嘱着安全事宜。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银川城。班车停在新华街鼓楼旁,飞檐廊角的青灰色鼓楼,在阳光下透着古朴久远的韵味。邱老师站在车门旁,反复嘱咐每一个下车的同学,一定要结伴而行,一定要准时返回集合点。我和杨红红一起,沿着街头闲逛,先是品尝了沿街推着自行车叫卖的奶油冰棍,那种浓稠的香甜在舌尖化开的冰凉,至今在心头回味不去。而后我们去迎宾楼,一家非常热闹的餐厅,似乎还挺有名气,吃了一碗飘着葱花和辣椒油的羊肉削面。我们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眼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左顾右盼间,暗自惊叹于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就连路边的街灯与指示牌,绿荫如盖的行道树,都透着说不清楚的吸引力。

返程时,夕阳如烈焰般燃烧,高悬于云雾之上,云霞满天,只是转瞬便隐没了踪迹。

当时的银巴路,是一条坑洼不平的油渣路,班车颠簸着前行,我们也随着车辆摇晃,几乎无法分辨前后左右。夜色越来越浓,窗外风声呼啸,透过缝隙尖厉地钻进来。我忍不住缩了缩双臂,将自己抱紧,试图抵抗这份寒冷以及莫名的不安。

印象中听人们念叨过,三关山陡路窄沟深,是出门人的“鬼门关”,常有人在那里因车祸死亡。恰巧的是,车还未进入贺兰山,行驶速度便越来越慢,几乎与牛车不相上下了。夜里九十点左右,班车意料之外地,竟在三关口附近戛然而止,一动不动了。

司机师傅和邱老师疾步下车,趴在车头下,鼓捣着紧急修理。本就胆小的我,坐在车厢左侧座位上,看着黑黢黢的山影,在肆虐的风中摇曳,越发觉得如鬼魅般狰狞,耳边不断回响着有关三关口的各种传闻,心脏砰砰砰地直跳不停。我竭力克制自己,赶紧和前后座的同学,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试图驱赶心底巨大的惶恐。

约莫两三个小时后,班车发动机终于发出了一声轰鸣,持续响了起来。老师号召我们下车,分站车厢两侧,一起推车。我诚惶诚恐地,不停回头张望,夜色里,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山影,更是显得阴森森的,我头皮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挤到车厢中部,攥住栏杆,与同学们合力推动着沉重的车身。车轮如一位垂暮老者,迟缓地转动起来,只是每转一圈都发出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后来,同学们听从指挥,跟在班车后面步行。而我的头皮仍然发麻,仍然不住地左顾右盼,生怕黑暗中跳出一个妖魔鬼怪一把抓住我,更不敢抬头,看一看看夜空中,山里的月亮星星。

这一次,发动机持续轰鸣着,像是缓足了劲,有点力气了。老师让同学们上车。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班车依旧一步三晃地往前挪动着,像一位醉汉蹒跚的脚步,估摸着寻找回家的路。

当班车驶出贺兰山时,晨曦已经穿透夜色,照亮了旷野。东边天际逐渐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青山、绿树与房屋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带着清晨的微凉。

经过一夜熬战,此时的同学们有的趴着,有的倚靠着,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回到学校,已是早晨八九点钟了,清澈的阳光洒满校园,白杨树的枝叶在晨风里发出哗哗的响声。邱老师给我们放了一天假,班里男生原本是坐在教室里等着上课的,听到这个消息,立马站起来欢呼着,兴冲冲地背着书包回家了。

思绪在过往影像中,不断翻涌着。初冬的寒凉,继续随冷风,扑打在灯火微明的车窗上。不觉间,车子已经驶出了贺兰山。此时的夜色,如墨色绸缎般缓缓铺展,将天地裹进无边的静谧。此时,车灯照亮的高速路,又像九曲黄河般伸向夜色里。前方,云水交融,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既遥接天际,又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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