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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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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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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下沉的,都将浮起(组诗)

  端午辞


这个清晨,我不烧香,不焚纸

让粽叶在指间弯折成舟的形状

填进糯米,藏一粒倔强的枣核

若窗外有江,就让它比汨罗更宽

好托住所有下沉的疑问——

水底的石头,水面的光


这个正午,我不读《天问》

只数江面上破碎的云影

雄黄酒在杯中晃荡千年

突然静止。艾草的气味

从古籍里漫出来,染绿

我案头空白的纸


这个傍晚,鼓声在血管里闷响

龙舟的划痕刻进脊椎

我不再分辨哪滴是江水

哪滴是汗。历史在蒸锅里

慢慢变得粘稠

剥开时,露出夹生的月光


这个深夜,解开腰间的五色绳

每道勒痕都在说话

河底的石头渐渐浮起

带着水藻和未说完的话

而我终于学会

用沉默包一颗不沉的粽子



观众席上的舞者


时间踮着脚尖旋转,

万物在暗处模仿。

舞着,舞着,

世界就换了模样。


我坐在台下,

以为只是观众。

直到看见影子——

原来我也在舞池中央。


它每日更换新剧本,

连最忠实的看客都未察觉——

我从一个放牛娃儿,

变成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可谁又能指出,

哪个身影是借来的,

哪个又是自己的?


时间跳着最舒缓的舞,

我的鞋带却总是

在追赶时突然散开——



麦粒肿


一粒麦子,没落在麦田

却卡进我的眼睑


起初只是微微发痒

后来肿胀成一片模糊的月光


我捏着针想挑破它

穿白褂的人却说:等它熟透

像所有羞于启齿的过错,

必须熬到自行坠落。


这麦子不是金色

是白色的脓,是

突然梗在人生中途的

一粒不发芽的

歉收



  梦蛇记


昨夜,梦见一条蛇

游过我和兄弟面前

我伸手去掐七寸

差了一截——

它反身咬住我

毒液在皮肤下蔓延

我甩手,像甩掉一团火


醒来,翻遍周公解梦书

他说:这是横财预兆

我正暗自欢喜

儿子来电索钱买新机

财务通知工资延迟

微信零钱

渐成个位数


不死心,再查

网页弹出警示:心血管危机

慌忙绑紧血压计

电子女声温柔:

“您的血压正常”


这些年,我总在测量

七寸与指尖的距离

像测量自己

日渐模糊的命数

他们说我该有横财

该有隐疾,该有

种种征兆与暗示——


而我摊开双手

只有两枚

慢慢淡去的

牙印



自画像


这具肉身:

一米七的标尺,曾悬一百六十五斤砝码。

胃疾的刀,生生剐去三十斤油脂。

跑动的年岁在球鞋底磨平,

泳池吞没整个夏季,跳绳计数

总在气喘时归零——

二十年拉锯战,脂肪依然固守城池。


这叠文凭:

十五载寒窗压成几页证书。

留级通知单和自考准考证

在抽屉里达成和解。

粉笔灰先染白乡村教室,

又飘进城市讲台,

最终落定在图书馆的编目卡上——

我整理万千人生,唯独缺了自己那章。


这些手稿:

小说流产在第三页,

散文在邮箱里循环流浪,

诗歌的韵脚总踩不准节拍,

而论文,被学术的荆棘缠住脚踝。

编辑的退稿信摞起来,

恰好够垫平写字台倾斜的桌脚。


那些教室:

劣质墨汁在作业本上呕吐,

父亲的扁担在门后伺机而动。

(它从未真正落下,

却在我脊椎植入永久的条件反射。)

后来我不再端坐课桌前,

却一直在缴纳昂贵的学费——

那么多老师走过我的眼睛,

只有那根扁担,始终站在记忆里。


直到某天,

在一本陌生人的回忆录中,

我认出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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