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骨缝里发芽（组诗）

乔家大院

一支笔

悬停在宣纸尽头

三进院落

锁不住百年晨昏

一件铜锁

解开晋商沧桑的褶皱

那执笔的人

隐入烟雨黄昏

雕花影壁

把往事凝成胶片

唯有叹息在回廊游荡

缠着褪色灯笼

为何转身时

青砖门槛突然倾斜

往我怀里

塞进半块月亮

像沉甸甸的秤砣

坠着衣襟

海心沙

潮水退去时

沙滩露出肋骨的形状

女人在贝壳里旋转经度

男人用纬度丈量脐带

新生的珊瑚礁尚未命名

就被潮汐推上岸

成为珠江掌心

一颗带咸味的掌纹

黄埔刻度

花岗岩弹道里孵化的黎明

正沿着铜钮扣的切线生长

锈迹在沙盘上结痂时

我们数着弹孔的年轮

直到某个凹陷的弹道突然开口

吐出带遵义口音的火星

那些烫金的姓名开始

在纪念馆的玻璃上

渗出细密的盐粒

此刻所有陈列柜突然失重

青铜枪管里飘出蒲公英

有个名字正穿过百年硝烟

轻轻落在我的肩章

故宫

红墙内锁死二十四吨月光

龙椅上盘坐的困兽

正将年号

一寸寸夯入地砖

十八尊铜鼎在暮色中摇晃

裂纹爬上太和殿脊椎时

鸦群衔走了最后一枚

生锈的圣旨

而蚂蚁正用触角

丈量新的国土

每粒尘埃都睁开眼睛

等待在晨钟里

翻身

明陵

磷火在断碑上结出霜花时

史官数到第十三个凹陷的姓名

石门紧闭如史册合页

龙袍上的金线正在褪色

长明灯在铜雀喑哑的喉间锈蚀

棺椁里孵着未破壳的疆域

陪葬的星斗坠成碎瓷

群山依然保持匍匐的姿势

而风一遍遍吹过封土堆

总有几粒砂，硌疼新朝的玉玺

娄山关辞

数不清第几次驻足，

山风翻阅石壁上的旧痕，

沙沙作响。岩缝间沉睡的弹壳，

仍在用斑驳，复述某种疼。

军号仍在铜绿中低吟，

马蹄铁楔入岩层，而某个黄昏，

正从旧弹道折返。一块石碑，

以狂草镇住群山的褶皱。

山下的油菜花把金黄铺成海，

新楼群在水泥里生长，人们拂去

弹片的回声，用快门声，

接住松针间坠落的寂静。

当暮色给战壕镀上余晖，

一阕词在裂隙中起身——

山下的口号长出钢筋，

山下的骨骼正在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