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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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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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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故土书

父亲

 

雨点射向斗笠

父亲,钉在田里

一个逗号,按住了整片雷雨

 

泥泞漫过胶鞋

与一生的贫瘠对账

风撕扯薄膜,他捏着竹签

在泥床上刻下歪斜的句子

 

他朝掌心啐一口唾沫

攥紧霞光,拔着日子

每个血泡,都是大地上

不肯熄灭的灯盏

 

直到他的脊背,先于稻穗

弯成大地最沉的问号

水田中央,他插下的每一个标点

都在雨中灌浆,在风中黄熟

 

一茬又一茬的稻浪

替他,一次次弯下腰去

又一次次,在落日里

挺起

 

最后,整片土地都安静下来

唯有他站过的地方

是一个天大的

空括号

 


碾坊

 

石碾从岁月的豁口滚出

停在四合村。母亲还年轻

脊背弯成石轮的弧线

 

她推动金黄的漩涡

谷壳如时光簌簌脱落

后来碾坊矮下去

米霜,落满她的山顶

 

如今我端起碗

就听见石磨在胃里

空转。每一次咀嚼

都像在推开

一扇她推了一生的

石门

 


回家

 

回家。”他说。监护仪的红光

映着墙壁。“先还我人...”

母亲哽咽,我咽下冰封的河

 

他深夜拔掉身体的藤蔓

灯光漂白四壁

直到嘶吼在二月炸裂

 

心电图的河流,拉直了波浪

再无汛期


我抱着檀木盒报站名:

“爹,过桥了。”

“爹,进山了。”

 

车轮将麦苗压回泥土

哭喊粘在招魂幡上

新土落下时,母亲敞开所有门窗

 

香火睁开眼睛,接续最后半句:

“……到了。”

 


水土不合

 

回老家,脚步不知该轻该重

像一次成功的出走,却学不会归来

 

村庄静下来。一位老人的离去

让离散的我们,重新拼凑

从彼此脸上,寻找父亲的痕迹

 

那夜,躺在父亲睡沉的床板

翻身时,一声轻响——

是他未出口的应答

 

只有鼾声、梦话与三两犬吠

还在为村庄,续上微弱的呼吸

 

门前河水,兀自掏洗着石头

那个捶打衣物的人走了

我走过河岸,看见自己的影子

卡在水流中央,像一尾

学着搁浅的鱼


 

以河流的方式行走

 

记忆蜿蜒,我成为

门前那条河。搬运卵石与祖先的沉默

皮肤是流动的岸

心跳是暗涌。弯腰打捞水底的云

一滴泪坠下

整条河竖起,碎成无数个我

 

流过坟冢,映照新禾

在沙洲的静谧里

我抱着下游的月亮回头

看见上游,正从眼眶

汩汩地涌出

 


 

雪无声飘落,覆盖父亲头顶

他哈气,想托住屋顶的炊烟

村庄柔软,唯有咳嗽坚硬

犁开寂静

 

炉火熬着粘稠的暮色

药香筑成四壁

——多少年,每当咳嗽声起

就有一阵风雪从体内

提前降临

 

父亲化作青烟,天空敛起雪

只剩空药盒倒扣

我拾起,捂进

不再下雪的怀里



阳台上的玉米

 

不再是偶然。这方寸之间,

我以同一种倾斜,丈量被分割的天光。

 

在钢筋与混凝土的围困里,

练习屏息,啜饮每滴漏下的光雨。

 

当风带来雨,雨催生

一种被困于体内的甜意,

如隐秘的火。我听见骨骼在拔节,

爆出细微的声响。

 

于是我鼓胀,让每粒果实

裹紧下坠的光。当风再次索求,

我便将自身递出,撞开——

一道会呼吸的缺口。



一滴雨

 

雨来之前,世界在等

雨停之后,街道浮起

 

人们从屋檐下

重新游回人海

 

一滴迟到的雨,从梧桐叶上跃下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后颈

 

像一声清凉的呼唤

喊出我,走失多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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