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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庆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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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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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缘

初夏时节,黔江的气候温润宜人,晨雾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山水的清影倒影在青石板上像是放大版的水墨画。安然走在这座峡谷城中,有“山水在城中,城在山水中”的幻觉。

高考结束后,为了放松一下身心,安然和表妹薇薇,闺蜜婉婉一起来湖北恩施旅游,结果游完恩施的景点,被拉到了黔江,一下子来到重庆辖区黔江区,闺蜜风趣地说我们旅游着旅游着被出了个差。她们走在清晨的薄雾里,两旁的商铺隐约闪现。一家装修别致的珠宝店映入眼帘,薇薇停下脚步:“表姐,咱们进去看看吧?”

“安然,想什么呢?”婉婉看安然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过来问。

原来安然还沉浸在昨天浪漫宣恩的奇妙游里。那个有点类似水上城市威尼斯的小县城,钟灵毓秀,弥散着“一半诗意,一半烟火”的气息,这让她沉醉忘返。“仙山贡水,浪漫宣恩”并非浪得虚名,贡水河两岸灯光璀璨,闪烁着仙境的魅惑,烤活鱼一条街氤氲着人间烟火,苗族姑娘用竹筒叠成阶梯状的瀑布给客人敬酒,糯香的米酒在“高山流水”的敬酒歌中像溪流一样缓缓流进客人的口中,显示出苗族人的热情好客。走上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样的文澜桥,像穿越了时光隧道。河上的音乐喷泉流光溢彩,美仑美奂。长龙一样的竹筏在光影变幻的水上游弋,载歌载舞的土家姑娘在水中央的船上谱写着宣恩的奔放和热情。水上突然出现的流星雨一样的打铁花与灯光星光交相辉映汇成光与影的旋律,非遗与现代文明碰撞出的诗意与多元让安然如痴如醉。直到薇薇和婉婉拉着她走进珠宝店,她方如梦初醒。

安然是一位高中语文教师,喜欢用文字编织梦想,业余写些小品散文和古体诗词,年过半百,风韵犹存,铅华洗尽,眼眸里依然充盈着天真和浪漫,世俗的喧扰似乎不曾扰乱她的赤子之心。旅游,是为了诗意和远方,震耳欲聋的叫卖声,花样繁多的营销似乎与她绝缘。

但当她被拉进“璞玉轩”这家珠宝店,简约的装修,珠光宝气的氛围让她有些迷离,有些恍惚。木质门楣上,三个招牌字古拙宁静,“璞”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散发着天然的引力,恰好击中了她那颗未被世俗熏染的诗心。安然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她几乎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走进了那扇玻璃门。

店堂不大,却自有一方静穆天地。柔和的光线流淌在玻璃柜台上,映照着那些生机盎然的一排排翡翠手镯。这时,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里面翩然而出,像一枚温润的玉器投入这琳琅满目的珠宝中。清新淡雅的米色真丝旗袍,勾勒出她的窈窕身姿,乌黑的长发绾成云髻堆成小小的“富士山”,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衬托出她气质不俗,“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灵动的眼眸顾盼生辉,像从《诗经》中走出来的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胸前别着小小的名牌:林玥涵。玥涵,这名字倒符合她的气质,安然思忖着。安然打量她片刻,她报以恬静的微笑,那笑意仿佛玉石氤氲出的光泽,熨帖了安然的心。安然心中微动,这姑娘的美丽,带着一尘不染的贵气。

“欢迎光临”,她轻启丹唇,“今天玉石专业老师出差,我临时充数”她软语如丝,略带生涩。安然她们几个和店里几个散客围拢过来。

“我不太专业,根据我学珠宝设计时学到的一点皮毛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玉石有软玉和硬玉之分,翡翠为硬玉,和田玉为软玉,翡翠以缅甸翠质地最好。”薇薇对安然低语“她的讲解像背课文”,安然也有同感。

“翡翠要看种水,有豆种,糯种,冰种和玻璃种……好了,我的课文背完了。”她如释重负,歉然一笑,看看表,“才十分钟,要求讲四十分钟,我不知道讲什么了,不如我带着你们随便看看我设计的产品吧”。安然她们瞬间破防,不由自主地跟上来。“这款我家族设计的十二生肖金镶玉吊牌在全国珠宝设计大赛中获得金奖。这款我设计的金枝玉叶获得香港珠宝设计大赛金奖。”

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然是珠宝设计师!安然对她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随后,安然从十二生肖金镶玉的一组吊牌中为儿子选一个生肖吊牌。

“姐姐,您儿子多大?”

“三十!”

“结婚没?”

“还没对象。”

“说不定这吊牌一戴,今年就给您找到媳妇了。”

“谢谢你吉言,那太好了!”

这话说到安然的心窝里了。

林玥涵第一次讲课,第一次接待游客,身边就围了这么多人,她非常激动:“谢谢你们没有跑掉,我一会儿送给你们每人一个小礼物,咱们就算是朋友了。”语言恳切自然。安然的心融化了。

“小王,把我哥保险柜里收藏的几款手镯拿来让我朋友看看。”安然吩咐小王,似乎有老板的架势。后来得知她是老板的妹妹,相当于二老板呢。

林玥涵打开一个精致的匣子,里边放着两只翡翠手镯,一支紫罗兰,一支兰花翠。玥涵轻轻地将镯子取出:“您看它的种水,”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完全化开,通透得像一汪凝固的深潭。绿色纯正,分布均匀,行话叫‘龙到处有水’。”冰凉的镯子落入安然掌心,那沁骨的凉意瞬间渗入肌肤,掌中仿佛托着一小片凝翠的湖水,心也随之荡漾起来。

林玥涵又拿起一枚精巧的金镶玉吊坠,置于丝绒垫上。“这枚叫金枝玉叶,金镶玉,讲究的是‘玉为骨,金为魂’。”林玥涵娓娓道来,指尖轻点着那缕缕缠绕、细若发丝的金线,神情专注,眼底有光,“您看这金丝,用的是最细的錾刻工具,沿着玉石天然的弧度走势,一点点嵌进去,用古法蜂蜡固定,不能有一丝偏差。金玉彼此映衬,刚柔相济,缺了哪一份心力,都出不来这份和谐。”安然听得入了神,眼前仿佛展开一幅幅古老而专注的匠人伏案图景。她忍不住赞叹:“这工艺,本身就是一首凝固的诗。”林玥涵闻言,抬眼看向安然,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欣喜:“姐姐懂玉?这比喻真好。”

林玥涵转身,捧出一个深蓝色丝绒托盘,置于柜台上。托盘里静静卧着三件玉器,光华内蕴。“这是我哥哥的珍藏,轻易不示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介绍家族至宝的珍重,“我们林家三代做玉石珠宝,我爷爷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创业,在香港中环一间小小的‘诚玉斋’开始经营珠宝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到我父亲手上,把店开到了家乡广东,如今哥哥接手,开了几家分号,店面遍及五省八市,靠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两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镯子,动作轻盈得如同触碰初绽的花瓣。接着,安然目睹了此生难忘的一幕——林玥涵纤秀的手指捏住两只镯子的边缘,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叮铃铃——”

那声音清脆、悠长,如同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清泉坠入冰潭。这声音瞬间穿透了安然的耳膜,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攫住了她。原来玉是会唱歌的!仿佛唱出了江南烟雨的朦胧,唱出了桃花流水的深情,唱出了丁香姑娘的忧愁。她整个人被这清越之音彻底涤荡,轻盈若飞。。一种强烈的、近乎宿命的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攫住了她。“这只镯子,”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指着林玥涵手中那汪翠泉,“还有刚才那枚金镶玉的吊坠,我都要。”

林玥涵眼中笑意加深,一边熟练地开单包装,一边轻声道:“姐姐真是爽快人,气质也好,一看就是做学问的,心思纯净。不瞒姐姐,我是家里的小女儿,大学学的珠宝设计,后来嫁到马来西亚,相夫教子几年,孩子现在上幼儿园了,闲在家里没事,总想着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不,先来哥哥店里实习,学学经营门道,也找找感觉,梦想着将来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有独特设计的小店。”她的话语间,流露出对家庭的爱与一丝不甘于只做金丝雀的独立渴望。她麻利地将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安然,又从柜台下层拿出两个小锦盒:“我和姐姐投缘,这个小平安扣,给您的孩子保平安。还有这条淡水黄珍珠项链,光泽温润,配您的气质正合适,一点小小心意,别嫌弃。”

当安然提着沉甸甸的礼盒走出“璞玉轩”时,脸上的光彩几乎盖过了黔江午后的阳光。她迫不及待地将翠镯套上手腕,又将黄珍珠项链戴上,温润的珠光映衬着她知性的脸庞。表妹薇薇的惊呼像冰水泼来:“姐!你疯啦?在这种地方买这么多?还送东西?糖衣炮弹啊!典型的富家少奶奶人设,出来体验生活顺便收割……”

闺蜜婉婉也担忧:“安然,旅游点的玉石……唉!我刚在火车站那个玉石中心,给小宝买了个平安扣,花了六千八,心里还直打鼓呢。”

手腕上的镯子和颈间的珍珠,传递着温润的触感。安然眼神清亮,嘴角挂着温柔的弧度:“可我听到那玉镯撞击声,一下子就沉醉了。玥涵讲玉时眼里的光,讲她祖父创业、父亲守业、哥哥开拓,还有她自己想开店的梦想,那份真诚是装不出来。”她轻轻抚过珍珠,“她那么真诚,讲起珠宝设计头头是道,那骨子里的高贵和才华遮掩不住,怎么可能骗人?”

“你被她忽悠了!”薇薇嘲笑道。

“才不是,我和这个玉镯有缘,仿佛它沉睡千年就是为了今天的遇见。”安然辩解。

车行至中途休息,婉婉接到儿子的斥责电话和玉石中心客服程式化的退款通知(退回1500元),尴尬难堪。薇薇立刻对安然说:“看见没?套路!安然,快给那林玥涵发微信,就说老公训斥,要退货!看她怎么说!”

安然的心悬了起来,带着羞愧给林玥涵发了微信。林玥涵的回复一条接一条,充满了委屈、不解、被辜负的伤心。最后一条是:姐姐,我是怎样待你的,你也知道。爱人先爱己,我希望你戴了我们家的珠宝一生平安。并且终身维护、磕碰换新。这样吧,我再给你寄一枚我设计的戒指。”

那句“爱人先爱己”,让安然心头阴霾散尽。她坚定地要留住玉,留住这份缘分,留住这份感动。

在返程火车上,安然望着窗外,想起家乡美食胡辣汤,想给林玥涵寄两箱表达谢意,今生第一次喜欢上玉,也是第一次和玉结缘。

回到家的第四天,两人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远方的礼物。安然收到了那枚精巧的晴水绿翡翠戒指和写着“玉有缘,情长存”的卡片;林玥涵发来了捧着胡辣汤、笑容灿烂的照片。这份跨越千里的互赠,让玉缘落地生根。

然而一周后,安然发现戴镯子的右手指皮肤颜色略深于左手。一丝惶恐爬上心头。网上的“假货侵蚀”说法像毒刺扎进心田。难道那份美好是泡影?她辗转反侧,清晨鼓起勇气拨通电话,声音微颤。

电话那头,林玥涵的声音清亮温和:“姐姐别担心!很正常!不同体质反应不同,玉养人,人养玉,是互相适应调节的过程,说明玉在和你‘对话’呢!我的玉镯戴了十多年,没事的。”

她的解释带着安抚的笃定,随即语气转为坦荡的自信,甚至带着点小委屈:“姐姐,我要是卖假货,你就赚大了!现在卖假翡翠要负法律责任的!‘璞玉轩’三代诚信,我哥把店交给我,我怎么可能砸自家招牌?为了这点钱毁掉祖父‘玉德即人德’的家训?姐姐你这样想,我真难过……”提到祖父家训,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番话,尤其是“玉德即人德”的家训和那份被信任辜负的委屈,像清风彻底吹散了安然心头的疑云。是啊,那样清澈的眼神,那样悦耳的金玉之声,那样厚重的家世承诺,怎么可能是一场骗局?皮肤那点细微的变化,在“日久见人心”的信念和林家三代的“诚”字招牌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对不起啊玥涵,是姐姐多心了。”安然释然,声音轻快,“我会一直戴着它!”

几天后,安然将自己出版的散文诗集和几篇获奖小说的电子稿,精心整理好,发给了林玥涵。附言:“玥涵妹妹,这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想与你分享。感谢遇见,玉暖人心。”

信息发出没多久,林玥涵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字里行间透着灵秀与深深的共鸣:

姐姐!熬夜拜读了大作!字字珠玑,像月光流淌在溪石上,清冽又温柔。世上有两美,女人与文字。女人美,悦目;文字美,赏心。女人如花,文章锦绣,则牵魂。姐姐,你便是那文字里生出的玉兰花,两样极致的美,都在你身上了!

安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几行娟秀灵动的字句上,唇角无声地、温柔地向上弯起。她没有立刻回复,只是静静地坐着。阳光在书稿的纸页上移动,空气中浮动着微尘。她颈间的黄珍珠项链在衣领处若隐若现,散发着温润的珠光;指间那枚晴水绿的翡翠戒指,小巧玲珑,也沐浴在阳光里,折射出一点清透的亮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桌上书稿的封面,那上面印着她的一首小诗标题。腕间的翠镯随着动作,在阳光下又闪过一道内敛而温润的光弧。窗外,初夏的风拂过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安然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了一句:

妹妹过誉了。你的话,才是最美的诗。戒指和心意,我都珍藏着。胡辣汤可还合口?

发完信息,她将手机放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远处,一株荷花玉兰在蓝天下开得正盛,洁白的花朵在春风中轻轻摇曳,那硕大的花托像荷花那么大,怪不得叫荷花玉兰呢!她腕上的翡翠,颈间的珍珠,指间的晴绿,在夏日的光影里,散发着温润的光。书桌上的文稿,沐浴着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柔和的光,字里行间仿佛也氤氲着无声的诗意。

这方小小的书桌,连接着黔江那间安静的玉器店,连接着远方一个同样渴望绽放的美丽灵魂。阳光无声流淌,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恒久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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