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扣门,想入我的院子,院里无他物,唯有几颗枯着的树,与我一道孤独。孤独并非我所觉得的,只是他人对我与院子的偏见。我不喜孤独,更别说处在孤独的院子中。那就让春进来与我一起。
几株树的叶子落得精光,且维系这副模样有个两月之久。两月来我给这树伺候得妥当,稍有些叶掉下,把我引以为傲的漂亮的青石板遮住,便生了莫名火,拿着扫帚要除干净。有时一天可打理个十余次,不能歇着。若有那讨人嫌的冷风呼呼刮起,不单要在你脸上掀起一片皮,更要把那树当能摇钱似的狂拽。树不停地动,“钱”不停地落,我不停地恼,手不停地扫。
最近倒有难得的清闲,叶子总数不多自然落得少,且今日来的风没有前面的肆意,只敢把那树轻轻抚摸。几株树在冬日被我伺候,现在又得了春天的伺候,真叫我羡慕。我赏着树,心思却不在树上,而在那用颇多枝丫建起的鸟巢。那巢里没鸟(早不知飞到何处去),只留几根失了色的羽毛还在,叙说着曾有的风光。在我关于院子较多的记忆中,这个鸟巢很是模糊,最深刻的一个也只是在树下乘凉睡着了,被雏鸟叫声给吵醒。
我这院子经不起旁人精细的打量,除了那些还算可入眼的树,就没别的值得称赞的,非要说有那就只剩下那些铺列整齐切割齐整的青石板。这石板有多少年我也不晓得,我再爱这几块板子,也不能不吃不喝就盯着数它多少岁吧,反正打我小时起它就铺在那,无人在意,却默默承受的最多。石板本来不是青色,是在时间的磨砺中渐渐被染上的,其本色也好考究,只需掀开一处破损的面,看见是纯正的白色,再把它复原就行。
这样来看,我与院子倒是名副其实的一起孤独。特别是现在处在早春时节,树无叶子可落,地无杂物可扫,倒是有一些风吹下的残渣,但已躺在椅子上的我对它提不起兴趣。忙活了一个冬天,这下倒成个闲人。可真要闲一天,那是绝无可能的,平日里都要在家里家外忙活,更何况今天还是个赶集的好日子。照理说赶集应该是在还没亮的时候,悄悄的打开门披着寒风冷星去还没多少人的街上,兜兜转转一大圈,背着沉重的货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若是路上遇到熟人,就会打起精神和他们好好说上几个时辰,回去再与家人说赶这趟集有多少不容易。
我不喜这种起早贪黑却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方法,都是在临近中午,多数人已经回去,而大多数摊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时候再去。闭上门,挂好锁,提着个篮子就往街上去。要买的东西不多,要给家里添些调味品,遇见自己喜欢吃的就买点,反正每次一个小篮子已经够了。
春的到来好像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太多。世界迎接春天的态度也很散漫,一些赶集的人亦是如此,大摇着手在路上谈天说地,小孩还裹着冬天的厚衣服到处撒欢。路上并非全是这样,偶有三两个带着口罩,眼神涣散没有精力的人快步走着,身上穿着比他人都厚,颈子也围着一圈毛巾。这是不幸染上流感的人。
我不与人搭伴,也没有领着孩子,自然不能像他们那样随心所欲。前阵子也感冒过,不过身子骨不错,几天就好了。这些都不能让我感觉春的到来,只有不时徐徐吹拂的暖风会让我明白春冬之差。除了这风,最能让我明白这差别的是稻田里的新抽出的嫩芽。
田里荒芜,干枯的桔梗与顽强的小草生在一起,虽然有点生气,但田太大了,这点也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新抽出的嫩芽确实叫人喜欢,特别是过了这个冬天而没见到太多青色的人。我知晓它们终将会被犁地的黄牛或机器同泥巴搅作一起,给新生的土地供肥,但我们不能否认将来新长出来的稻子就不是他们。走在田边,在上面留下我的足迹。
来到街上已经是午时,街上人果真如我想的少,半数摊贩已经收拾离去,剩下的也是围坐一圈吃着带的盒饭,边吃边聊。兜兜转转间我的篮子里已经半满,里面躺着些瓶瓶罐罐。我继续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的任由春风的指引我行动,哪暖和我就去哪。走的多,我也倦了,把身体的控制器从调皮的春风里拿回来,就准备回家。就在我转身时,一阵风又来了,带来的是焦糖味的我喜欢的味道。我瞬间来了精神,晃着身子跑到那个摊位前。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个子不高,身材胖胖的,把整个脸埋在碗里吃着午饭。听见有动静,才把沾了几粒米饭的脸扒拉出来望着我。见有客人过来,才起身招呼我,把上面的盖着的布拿开,从下面拿出个秤杆,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看着她努力挤出的有些难看的笑容,我把目光看向布下的东西,是用麦芽糖做成的甜糕,她切了小块给我品尝。那块在我嘴里嚼了又嚼,任凭老板吹得如何天花乱坠,可我觉着就是普通的糖糕,最开始吸引我的是那股子来自春时麦芽新发的清香。我随意要了三块,让她称重,她的嘴里还客客气气地与我谈着天,手上却不老实,本来已经确定好的绳子被她往外边捻了一点,寻常人很难发现。我则是默默地看完这场表演,她讪讪地笑着,又把绳子复原。我拎着袋子离开,没说一句话,只是明白一件事,为啥赶集都过去了,她摊子上的东西还那么多。这人啊,手头有杆秤,心里更得有杆秤。
回家后的三天里我都没再外出,就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几株树,看它们几时抽出新芽,春天又何时来我家里做客。今日正好赶上有一阵雨,院门被敲响了,我开了门,见是几人要来躲雨,我没拒绝让他们进了门。雨下得大了,我与他们围着聊天,开始还不愿多话,后面竟聊着连时间都给忘了。
雨后将他们送走,按照惯例看了眼树,忽的发现,那树竟抽出些细的新芽了。
是春来做客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