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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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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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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茶夜

坐上火车,靠在窗边,把整个身子陷在座位里,想着要是能像包饺子似的把人整个吞进去,那不管有多少时日的劳累都可以消弭掉。安静地熟睡一会,醒来的缘由是被婴孩的哭闹声扰到了,和我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有几个还骂骂咧咧,然后把衣服盖上继续睡。

看了会儿时间已是下午的四点,中午时乘的车,睡了将近两个小时。对此我并不意外,我几乎是连着一个整天都没睡着,都在赶车换乘中度过,如今有这样难得的机会肯定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没了困意,我便把眼皮强撑着,它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窗外的风景,天空被白云覆盖成了奶油色,地上片片相连的,是绿油油的稻子,一条上下起伏的线把天地分割得清晰。四四方方的车窗就是台老旧的电视机,播放着外边流动多彩的画面,只是因为火车里温度高些,只能边擦干净边看,不然只得个模糊。

外边的景色很美,但看久了不免乏味,车内的人大多都已睡着,想聊天的也只敢低着头说悄悄话。我的座位是双人的,邻座的我依稀记得是位中年的大姐,还带着个只有几岁的女孩。人不知去哪了,座位上就剩个手提箱还放着。箱子不大,也就够我手臂长,可装的很满,中间都凸出来,横放在座位上,把我的手都挤在一边,伸展不开。我心里有些不快,看一直没人过来,就想着先把它拿开,只是等我上手提着的时候才发现,它有个几十多斤的重量。不得已我只能站直身子,两个手配合着才把箱子挑了方向。坐回位置,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小个箱子里是怎么装得下这么重的东西。

伸展下身体,车厢又里暖和,一股睡意再次袭来,便顺着眼皮的意,闭眼再次睡过去。火车依旧平稳行驶,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声调,偶尔压过一块石头,也只是细小的颤动。忽的,那股向前的推力渐渐减缓,直到火车停下时,乘客们的身子都前倾了点,几个睡姿不端正的差点倒在地上,此刻正被朋友嘲笑。我运气不错,紧紧地挨着窗户,那阵推力也只是把我摇醒。再次睁眼,第一个画面是乘务员扯着嗓子,在门口大喊。

“到站了啊,要下车的换乘的赶紧了。”

乘务员的声音我没在意,我在这车上还要呆一个晚上的时间,车内和我一样的不在少数。起来的只有零星几人,还都是去上厕所的,甚至有一人想出去透透气,但被乘务员给拦下。上来的人可不少,拎着大包小包,牵着大孩小孩。有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不清的、趴在大人背上睡着的、上眼皮下眼皮打架的,还有几个拿着袋瓜子坐在地上聊起天来。

人一多,便嘈杂起来,车厢里的除非一直没醒来的都没了再睡的意思,其中就有我。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窗外,几只鸟儿不知疲惫地在天上打转,云在山那边缓缓移行。鸟儿飞到山里,隐没在云间。最让人称赞的是那微微显出的霞光,给本来热闹的车厢裹上一层烟火色。我看着这景色,靠窗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外边,忘记自己的事。

正当我继续打量外边时,一只有些冰冷的小手放在我的手上。突如其来的凉意瞬间让我专注,转过头看向邻座,一个小女孩正安逸地躺在位置上。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块,把座位都给塞满,之前的箱子被放在地上,上面还有个大的背包,开着口。背着光亮我看不清,也没有看别人隐私的打算,只随意看了两眼。又挪了下身子,脚下好像踩到什么,拿在手里一看,发现是件大衣。我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去,又看了看小女孩有些打颤的身体,就默默地给她盖上了,应当是她睡着时乱动给弄在地上的。重新拿到大衣的女孩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攥在手里,把身体往衣服里使劲钻。

女孩的姿势让她睡得很安稳,火车时有的颠簸也不能打扰。又帮她把大衣的边角塞紧,就打算继续欣赏窗外,只是头还没转过去,嘴里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嗓子里就像燃起火来一样,酥麻感刺激着大脑。我连忙把水瓶拿出来,也没看只管往嘴里送,可没有一滴水湿润我的喉咙。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在上车后的几个小时里,我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去接水,就一直躺在座位上。身体是舒服够的,倒是让嗓子遭了罪。

拿着水杯,顾不上什么,猛地站直身子,一个大步就跨出去,脚被箱子磕到,差点被绊倒。声音挺大,周围座位的人往这边看来,就连小女孩也扒拉出小脑袋来看。我尴尬地把准备再次踏出的大步收回来,收敛了些,往接水的地方缓缓挪过去。火车停站的时间快到了,上来的人已经很少,可已经上车的和车内上厕所聚在一堆,还恰好是在接水的地方。我使出浑身解数往里面挤,看到空处就使劲靠,可里面的人就像是用胶水粘牢实了,死活不肯动。

人都扎堆一块,我还不停地动,瞬间就觉着身子被架在火上烤,嗓子眼里的燥热在此刻成了块火石。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还被前面的人推搡几下,索性就放弃吧。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位置上,脚再次被箱子绊到,不再去反抗,任由身体倒在座椅上。用掉最后的力气把衣服脱下,与里外的热做无力的抗争。女孩似乎被我一系列的动作吸引住,没有回到大衣入睡,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我扔在地上的水瓶。好像在思索什么。

女孩蹑手蹑脚地从大衣里出来,没发出什么声响,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被我两次踢到的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棕色的水瓶。她两手抱着,努力往我的方向移动,那时我还吧唧着双唇,忍受喉咙火石的折磨。水瓶碰了碰我的胳膊,瞬间就引起我的注意,我好奇去摸,发现是个瓶子,且看重量还是满的。脑子恍惚的我没有多想,拧开盖,把水直往嘴里送,直到瓶水少了大半,才不舍地拿开。

有了水的滋润,嗓子里的火石终于是熄灭,精神有了,神志也渐渐清晰。看着手里的瓶子,有些旧,包装的漆都掉了大块,几处还是坑坑洼洼的,瓶口那还有不少的水垢。给自己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回味起那可口的水。那水温热,想来是不久前才接的,里面泡有茶叶,味道虽有些微苦,在此刻却回味无穷。可回味着却觉着不对劲,我明明没有接到水,又何处去泡茶叶呢。

我弹起身子,往周围的座位望了望,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邻座。直至我听到阵微弱的孩童的笑声,来自我的右边,往那边看过去,女孩正捂着大衣咯咯笑呢。瞧着她的样子,我便晓得这送来的甘霖是她的心意,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一大一小,相对着笑,在其他乘客的眼里有些刹,我则不看在眼里,这笑是发自真心的。

停站的时间终于是到了,车外传来几声鸣笛声,火车也慢吞吞地启动。接水地方的人群不知流向何方,只剩下乘务员在那边站着,在纷扰的车厢里那个地方竟显得格外安静。我看着手里轻盈的水瓶,便想着过去把水接上,又把地上属于我的空水瓶拿起,就再一个大步就离了座位。来到廊道,往车门那慢慢摸索,但我显然小瞧了接水的难度。在我的位置上来看,那里确实没人,但等我走进才晓得,哪里是没人,明明是没坐票的都坐到地上,把地面给占满了。

第二次接水,我再次寸步难行,但我不能后退,这次必须得接到水。我寻着空处,踏出的步子在各处落脚,辗转腾挪间已经快到那个地方。就在我要获得成功的时候,从前面传来一阵骚乱,每个人都往后面动了些,我也不得不往后边撤退,只是这么一走,我离目标就越来越远,且这路也更难走了。我有些恼气地往前面望去,只看见一位中年大姐从前车厢里抽出身来。

她与我不同,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考量的,不会碰到那人一丝一毫,就算实在不行碰上了,也是笑呵呵地拿出些小零食给对方,对方也没为难,还给让了位置。似乎是看到我手里拿着两个杯子,还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她竟然大大方方地把手伸过来,客气地说着。

“小兄弟,不好接水是吧,来给姐吧,姐给你接上,也省的你过来一趟。”

我下意识把水瓶递去,她手拿着一个,胳膊夹着一个,迅速在出水口接好水,动作利落,水还没洒落一滴。我拿上水瓶,给她回了声“谢谢”,大姐冲我爽朗地笑笑,连说“没事没事”。之后就没理会我,和那里坐地上的人聊起天来,还在提着的袋子里拿东西。我转身回位置,顺带着把女孩的瓶子放在那个包里,再次坐上靠椅,手上还多了瓶满满当当的水,心便稳了下来。

时间打翻了墨瓶,整个世界被染上黑色,路灯亮起,汇成光流与火车一同行进,把外边的黑暗分割成几块,远方不时有大灯在天上招摇。窗外清净,车内却热闹,特别是接水处,个个都拿着桶泡面围在那,地上坐着的大多也都起身让位,毕竟人太多,他们也不好一直占着。我包里有泡面,但由于之前的经历,不太想去接水,只拿了两个面包,偷偷瞄了眼女孩,顺带多拿一个。

“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刚好多个面包,而且明天我就下车了,你就拿去吃吧。”

她迟疑地看了眼我手里的面包,样子看着想要拒绝,但肚子确实有点饿了,就接过吃了起来。我的面包是全麦的,干吃会有些涩,我就着半杯水,解决了晚饭,女孩的是夹心的,她正小口地沿着边缘吃着,不想过早地把中间甜的吃掉。我正看着她吃的时候,眼里的景象突然黑了下来,还没等我看清楚,耳中已经入了一句话。

“娟啊,这面包是谁给你的,妈妈不是给你说过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吗。”

站在一旁的自然是女孩的母亲,同时我也认清了这正是刚才那位给我打水的大姐。名叫娟的女孩没有回答,只把眼睛看向我这里,大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继续责怪娟的意思。她轻轻把娟抱起,放在腿上,又在包里摸索两下,把瓶子拿出来连喝几口才放下。给娟披上大衣,也把自己大半身盖上,才安逸地躺在座椅上,从袋子里拿出两个饭团给娟吃,娟很是熟练地拿过开始啃。

安排好娟后,大姐就拿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被数字和文字挤满。她在空白的地方继续写着,边写还边在嘴里嘟囔些我听不清的东西。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姐很是神秘,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法理解,把自己的孩子单独放在座位上,自己却消失大半天,好不容易回来了,也只是和给娟一点吃的,就又忙活起自己事情来。看她把本子收起来,我提起胆子,向大姐问出了我的疑惑。

“大姐,我看你白天好像都没在位置上吧,白天时候就看见你家孩子坐这,衣服都掉地上了,还是我给她捡起来的。”

大姐听到我这话,好像来了精神似的,看着要合上的双眼猛地睁开,笑着回答。

“那就谢谢你了小兄弟,也谢谢你刚才的面包。我这忙啊,忙的连孩子都照顾不过来,可也不敢不忙啊,停下来,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见我还是疑惑,就把那个袋子给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借着光亮给我看。我仔细瞧了瞧,是些小包装的零食,还有几个大袋装的是瓜子花生之类的。待我收回目光,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丈夫走的早,就留下我和娟在这世上,父母也都老了,照顾不了娟。开始我也不晓得怎么办,后来听说我村里一个人在外边挣了钱,我去打听才晓得他是带着东西卖。后面的日子,我就带着孩子天南地北地跑,我没那个头脑,胆子也小,何况还带着个孩子,只敢做些这些吃的小本生意。”说完还摸了摸娟的脑袋,对方的饭团也已经吃完,正啃着我给她的面包的夹心部分。

“这样啊,所以咋一天都没见到你人呢?”

“这不是在各个车厢里卖点东西嘛,车里本来人就多,人挤人的就耽搁了这么久。我也不敢走远了,就在附近的几个车厢里转,人少了就来看看娟。”

这里我便彻底明了,母亲为了讨生活,不得不离开女儿,女儿也很乖,没有调皮捣蛋,比我见过的孩子都要乖,但我也晓得娟这也是不得已的。看着母女两的温馨场景,我便有了个想法,随即说。

“大姐,我看你这东西还有这么多,要不卖我点,刚好我还有两天的时间呢。而且你看我的东西也都要吃完了。”我扯了个谎,把半天的时间说成两天,又把只有几个面包的袋子给她看了看。

“那感情好啊,你来挑挑,姐给你算便宜点,要是不喜欢,我这箱子里还有多的。”大姐把手提箱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物件,除了些必备的衣裳外,其余地方都被塞满。

我随便挑了些吃的,准备明天下车后吃,又拿了几样干果什么的打牙祭用。就在我要给大姐结钱的时候,我看见箱子里露出个圆盘样的东西,大姐瞬间明白我的意思,把那圆盘拿过来给我看了看,好解释道。

“这个是我新进的一些茶饼,可惜车上的人都没心思喝茶,本来是准备到地方再拿去卖的。”说完还连连叹气。

我把茶饼拿在手里,并不是我爱喝茶,而是家里几个老人都喜欢喝,每次我出门的时候都会叫我带。这次刚好因为要赶车就没买,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了,而且这茶饼也很不错,与我平时给家里捎的差不多。

“大姐你就给我拿四包吧,我家里几个老人就喜欢喝茶,每次都缠着我给他们带呢。

“好啊,这样,我这刚好有五包,我就自作主张送你一个了,你全拿去罢。”大姐的声音很洪亮,半个车厢的人都听得到,只是大家都在闹,也就不算什么。

我给了钱,大姐也把东西都装在口袋里,还特地拿了两个袋子,一个装吃的一个是茶饼。这些东西都不算贵,比我在集市里买的还便宜些,而且口味很不错。我嚼着瓜子,还从大姐那里要了点茶叶,泡在杯里慢慢喝。娟已经睡下,趴在母亲的肚子上,背上披着暖和的大衣。大姐明显累着了,就躺着这么睡了过去。嘴里不是还说着梦话。

“找了钱就在家里盘个店……不想东奔西走……给娟找个好学校。”

时间已经是晚上零点了,窗外依旧有人打着手电筒在地里忙活,虽然只有瞬间的画面,但我还是看到了。马路上也有赶路的人,沿着道路,或许往家里走,或许在等着某人的归来,又或者正陷入生活的迷茫中。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圆月照着,无偿给他们光明,又看了眼车里,累了一天都已睡着,有几个还打呼噜了。我又喝了口茶水,有些涩。

早上的五点,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下车。火车稳稳到站,乘务员打着哈欠把车门打开,下了车,回望车里,发现娟已经醒了,笑着向我摇了摇手。

我也笑着向她摇手,便背着包,走向回家的方向。太阳掀起黑幕,天边打了鱼肚白,把早早起来忙碌的人们的影子拖得极长。

他们缓步走着,火车也启动了,一起走向了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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