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发万物,有的长在自然中,让世界焕发生机,有的落在人心里,如一颗种子,需要去唤醒。
烟色朦胧,不知盖住几个耸立的山头,松树也掩住上山的路径,叫人看不真切。春天的第一场雨总是悄悄地来,还舍不得走,同时赋予这片土地别样的神秘。
我于此间漫步,天上仍飘着细雨,松树的针上,垂挂映照万物的水滴,正悄咪咪地打量着我。雨下的密了,稠了,把我周身裹住,湿淋淋的很不好受,就在一松树下避雨,候着雨下完再走。风路过,摇着头顶松针乱颤,雨点落得密集又猛烈,我无处可躲,只得默默接受。
雨后,衣身湿凉,我学着鸟的动作把身上使劲摇晃,不过没什么用,幸好穿的够厚,只衣服头发打湿。继续上路,途中弥漫着独特的香味,我好奇翻开落叶,用手挑拣几下,里面竟有蘑菇躲着。这菇还未长开,摸起来冰冷,格外光滑。蘑菇全身沾满水滴,整个身子晶莹,是朵扎根地里的花儿。我捡了不少,手上的袋子装的半满,不必拿太多,家里前些时候囤了几大袋,都冷藏了。最近雨水也多,林子里边是不缺这种野味的。
捡这些蘑菇着实费时间,但找到方法也简单。只需折根棍子,在落叶堆里挑来挑去,蘑菇冒的多,总会有收货。我便是如此,上山时候拿了根细长的竹片,一路走又一路捡,袋子逐渐满了大半。丰收的喜悦很简单,一袋春天里长起的蘑菇即可。
这山有些高度,一般人来走,没个半小时上不了顶,我则更要费些时间,毕竟走走停停,心思全然没在路上。阳光洒落了,树木被照射,与我的影子一道,被大地所接纳,形成一片黑暗的树林。
南方天气多是这样,阴晴不定。夏天时更甚,树林里边积的枯木落叶也多,这个时候必然要严格的防火。当地为防火做过一番功夫,在上山时就有一道检查站,当我来到山腰的时候见到了第二个。由于是初春时节,也就没有人在这里检查,通常是有一两个护林员在这里暂住。站点的旁边有个蓄满水的池子,看起来许久未曾用过了,里面长满了青藻,还有几条小鱼在游动。
池子的由来我仍记得,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把半个山都给点着了。我家就在山对面,那火蹿的老高,升起的烟雾把山头都盖住。当时为了救火,家里几个有力气的都上了,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去了,靠着人力和火焰斗到晚上,才终于把火给灭掉。后来才知道,有个人烧完纸没有看住就走了,导致这火烧起来。而这个池子就是那人“赔”给这山的。池子许久未有用过,但里面却富有生机。
值得一提的是,火灾过去的几年里,树林没恢复,这山里的蘑菇却多了起来,每月只要下雨就一群人提着桶上山。我家里爱吃蘑菇这个爱好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只是后来蘑菇渐渐少了,林子又逐渐长起来,难得找了,来的人也就少了。
路过站点,继续往山上走,树林瞬间就稀疏起来,山下多见松树,山上倒是桦树见的多。桦树长的快,还可以拿来用,所以山头这一块几乎遍地都可见。可种的多,虫子害的也多,死了大片后,不敢再随意种了,就在山下移植了一批树种上来。刚好,桦树林里我正看见几株松树。
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山顶,被树林遮蔽的世界瞬间敞亮。山头很平,所以在修这条路的时候,就在上面建了一处可以歇脚的亭子。亭有六面,其中五面可以供人休息,但由于刚下雨的缘故,有三面已经坐不了。我没想坐,就靠在还算干燥的一面看着山下。
山下的风光一览无遗,房屋交错坐落,依靠道路联通。虽然房屋依旧林立,但人却少了,部分是在那场大火后走的,但大多数都是出门寻生计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村子不免冷清下来。那场火的痕迹依旧在,可见过那场火的人却越来越少。
火的痕迹不仅留在人们心中,更体现在我所见的种种。山头立着几块大石头,都是被火烧成的黑色,其中最大的被刻成纪念碑,记着灭火人的名字,我仔细瞧了瞧,很快就看见我父母了。还有几块土地被烧过后,至今都没有再有过任何绿意,光秃秃的。
碑上青苔横行,不少名字都被盖住,还有几个因为自然侵蚀而模糊。碑后便是悬崖,所以就做了一圈栏杆,我靠在杆上,迎面吹来冷风,看着远处飘着稀少的炊烟,直直地冲上天际。而近处的树林是那样的生机勃勃,连上山的路我都看不见了。
山腰处本来有几个开垦的农田的,山火后的那几年特别肥,种啥都有好收成。可如今,又一个春天到了,本该有繁忙的身影穿行其间,可除了我之外,就都是杂草在里面。自然正在以它的意志塑造这座山,没有人会来打扰,也没有人会去打扰。
赏了会山头风光,就要下山去了,这次上山本就是趁着回家的短暂时间回来看看。提起袋子,刚出亭子,不想天上又飘起小雨,没有办法,只能重新躲回去。天上依旧有太阳,但也不妨碍这场雨下的热烈,风袭过全身,冷与热同时带来,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正等待的我倏忽间看见一道人影自山下往上边赶来,那人撑着把大黑伞,看不见模样。
直到他到我跟前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身上穿的是护林员的衣服。我与他说了我的难处,他则是很积极地要同我一起下山,我们走一路谈一路,好像许久未见的老友,实际上我们才认识不过半分钟。我对他好奇,这么年轻不在外地打拼,多少有些奇怪。他也对我好奇,这山头极少有人来,除了和他接班的,都见不到人。我向他解释我的来意,他也同我说了自己的事。
他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只不过老家还在其他地方,距离这里不远。他也在城里打拼过,但因为学历不高,一直没啥作为,后来索性辞职回来做了护林员。当上护林员他才觉着生活有了意义,虽然每天都累,但确实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每天看见这些树,他都觉得开心。他还和我说了以后要在哪种什么树,哪又有什么规划,似乎他把这里当家了。
直到山腰处的站点,我们都一直有说有笑,可天气在这个时候却完全放晴了。我着急回家,他任务也多,就不得不在这里告别,他向我挥手,就再次往山上去。我也挥挥手,下了山。
离开山里,脚没了青苔的松软感,回头看去山上,正有一道人影在里面走动。山腰又有一圈积云了。
回到家,站在二楼远望去,眼前被无尽的大山遮挡,可我知晓,我眼前的不只有大山,还有里面千千万万的人和曾经的人。
春天的山有自然的新生,而山的春天有万物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