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渡水
安天阳 作
千道红丝千尺绫,千年情字最难评。飞花怎度青死水,只教恩爱化无情。
畔城附近小丘上的那棵梨花树,此时又笼盖了那二人的身影。它见证过他们曾经无数的恩爱情话,见过他们每年这个时节的嘻笑打闹,以及今日二人的决裂。
“你走吧,我不会再留你了,哪怕一次!”秦霜枫说出这句话时,是多么艰难、多么苦涩,又多么痛不欲生。可就算她再怎么心痛,她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问:“你对我的爱都是假的吗?”
“嗯。事到如今,我早就玩够了你。”谁又敢相信,曾经对秦霜枫爱到忘情的郑秋华,却能对她说出这般冰冷的词句。
那些字句,字字句句,早就让秦霜枫痛到无法呼吸。
不管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秦霜枫,郑秋华毅然决然地与她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折下了系着二人仅存的情分,是他们曾立下山盟海誓时,挂上福带的树枝。
春寒料峭,似摧残着秦霜枫的心,也摇曳着郑秋华那决然的背影。
三年前,畔城的一家面馆里,彼时的郑秋华正放轻松地享受着晚餐。正当他大快朵颐时,秦霜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并居高临下般看着郑秋华。
“喂,把我的手链还给我。”
彼时,秦霜枫的语气中不着一丝情感,仿若只要用她那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来冻杀郑秋华。看不懂秦霜枫的神情,郑秋华只作一脸天真地询问:“手链?什么手链啊?”
一见到郑秋华的这般,秦霜枫更加心生厌烦:“别跟我装疯卖傻,我的手链就在你面碗旁边!”
听到这,郑秋华先被略微吓了一跳,才又反应过来,脸上随即换上笑容:“原来你说那个啊。我早看见它,就放在前台那里了。”
秦霜枫只立马跑到前台,果然要回了手链。眼睑郑秋华走来,她强压下尴尬,又故作镇定地转身:“哼,算你有良心。还以为……”
正当秦霜枫呢喃,郑秋华却接过话茬,邪魅一笑:“以为在那里吃面的人一定会偷了你的手链,所以你才直接略过前台直接找我?”
被说中了心事,秦霜枫的目光似有些不安。尽管她此时的害羞不言而喻,但她还是沉住性子,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与你何干?不过,算你厉害……”
郑秋华一脸坏笑:“别看我情商不怎么样,但在洞察人心这一方面,我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谁管你?不知害臊……”别看秦霜枫这样说,她还是有意无意地掏出了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这回算我栽了,以后有机会再还你的。”
加完微信的那一刻,郑秋华只瞪大了双眼:“你……你是……秦霜枫、秦老板,燕涟集团董事长?”
“怎么,怕我补偿不了你?”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郑秋华边挠头边尬笑。确实,他怎么可能猜到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士,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反应过来后,他急忙自我介绍:“我叫郑秋华,是个调酒师。”
本来想快点离开的秦霜枫,一听到“调酒师”三个字,她顿时来了兴趣:“本来就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没想到,你的这个职业也不赖。”慢慢放下了矜持的秦霜枫,此时嘴角勾起弧度:“好巧不巧,我刚好喜欢品酒。”
“是吗?好巧啊……”还是那两个人,此时尴尬的却换成了郑秋华。他本来敏感,此刻像是察觉到秦霜枫的胃口似乎不小。无奈于两人身份的差距,郑秋华也只好回以微笑:“那我可得尽量学习,学出秦老板最喜欢的口味!”
“叫我秦霜枫就好。”此时的秦霜枫,仿佛已经完全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又仿佛开始把眼前这天真的男孩当成朋友一样。
从那以后,秦霜枫真的总把郑秋华约出来给她调酒。她总是喝到微醺,注意力却一直停留在郑秋华身上,以至于后来秦霜枫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酒水令她痴迷,还是郑秋华本身让她陶醉。
一天夜里,秦霜枫有一个和桓康集团的合作谈砸了。这次她亲临郑秋华工作的酒吧,在于郑秋华的聊天中喝得烂醉如泥。不知不觉中,她将心里陈年的许多委屈一并向郑秋华倾吐出来。
“你……知道吗?我从来……也不想……对人那样。自从我……我爸抛弃了我妈,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本来酩酊的秦霜枫,说到这里时,语气却异常坚定,尽管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恨他,恨我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如果它们是我成功的代价,那我的成功背后更是一败涂地!”
这句话用尽了秦霜枫最后的力气。随即,她醉倒在吧台上。眼前这一幕,看得郑秋华心里五味杂陈。与秦霜枫相处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摸清了秦霜枫的性格。确实,什么冷漠、高傲,确实不过是装的。但她心里那份本真,甚至比郑秋华还要天真。
郑秋华也算是阅历丰富。他能理解,秦霜枫实在背负了太多她不想背负的。而相对于郑秋华本身,一直以来,他一直在承受秦霜枫的冷漠,也一直在照顾她的单纯。如今看到秦霜枫这般痛苦,他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刹那后,郑秋华鼓起勇气,缓缓凑近秦霜枫的耳边,低声安慰:“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就狠狠地骂我几句吧。把心里的不舒服都挪到我身上。”
“哈哈!我怎么可能舍得骂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秦霜枫清醒后,先笑了笑,随即开始嚎啕大哭。不等郑秋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秦霜枫却突然起身,一把搂住郑秋华,声音中充斥着哽咽:“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可爱?你这么可爱,怎么出现得这么晚啊!”
郑秋华明白,秦霜枫诉苦的同时,已经很明了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心意。虽然此时的郑秋华心里是那么复杂,但他还是明白,当务之急是安顿好眼前已经醉倒的秦霜枫。
于是,郑秋华首先拨通了秦霜枫表弟的电话号码。因为秦霜枫的媒介,郑秋华早就和她的表弟秦杉成为朋友。把秦霜枫交给秦杉的同时,秦杉询问:“我姐她早就对你有意思想,我不想你看不出来。这个机会,你不表现表现?”
“我要是翘班,我老板百分之三十万得把我炒了。”郑秋华一脸无辜地笑了笑:“不过我相信,你姐她不过怪我的。”
哪是不能耽误工作?不过是郑秋华搪塞秦杉的借口罢了。目送秦杉开车拉秦霜枫离开后,郑秋华回到位子上。他为自己开了一瓶烈酒,自顾自地喝起来。秦霜枫确实不容易,可他自己就很轻松吗?十八岁因为自身原因被退学,本来的大好青春,却被命运玩得一塌糊涂。原先心中无限畅想的宏图大志,却变成了如今手中来回流转的酒瓶。所谓的“天真”完全是笑话罢了,只不过是装作看得开,至少能让自己少一点痛苦。
往往一个人的洒脱,或许藏了多少惆怅。
自那时起,二人开始正式交往。在郑秋华面前,秦霜枫变得越来越温柔,而郑秋华也开始更进一步地照顾秦霜枫。
那天周末,在游乐场,刚和郑秋华坐完过山车的秦霜枫被刺激得气喘吁吁。在郑秋华给她买回冰淇淋后,秦霜枫突然眼珠一转,笑着问郑秋华:“我觉得,你更成熟一点,我就更喜欢你了。”
郑秋华也嘴角上扬,看着秦霜枫,邪魅一笑:“要多成熟?”
“嗯……就是能让我感到安全的成熟吧!”说完,秦霜枫古灵精怪地笑了笑:“你还真好骗啊!你现在这样,就是我最喜欢的!”
“好你个机灵鬼,净会逗我开心”郑秋华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对了,华哥哥,小山上的梨花树已经开花了吧。”秦霜枫又温柔一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树下许过愿呢。”
闻言,郑秋华又嘴角上扬:“你以为就你记得?我昨天特地买了红布条,待会儿我们就去绑上!”
“真的吗?好耶!”秦霜枫早已高兴地不能自已。不多时,二人到了小丘上,掏出笔,一起在布条上写下自己的期许,同时一起许愿,是二人早已约定好的情话:“三生三世,只你一人;有你相伴,此生无憾。”
“太好了!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就是天下第一幸福了!”
又谁能想到,就是这般亲密无间的二人,在四年光阴的流梭后,竞变得物是人非。
折下了枝后,看着此时撕心裂肺的秦霜枫,郑秋华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直地离开。哪提什么爱恨情仇?秦霜枫此时恐怕甚至失去了思考能力。
郑秋华走远后,回头时已望不到秦霜枫的身影。一瞬间,他险些倒下。他的步伐开始踉跄,直到走到桓康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门前,他才再也支撑不住,疯狂地向门口的垃圾桶里咳血。稍微平定后,他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他才颤颤巍巍地开门进入。
“小伙子,我说,你真的甘心吗?”董事长崔闻不解。虽说他都年近六旬了,阅历无数,但这种因为疾病而为别人卖命的做法,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现在,骨髓我卖了,我和她也决裂了。你说好的,可别忘了啊……”此时郑秋华的语气,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下一秒,他就可能突然死去一样。
“这个你放心。对燕涟集团的注意,我们不会再打了。”只见崔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希望你会好起来。”
郑秋华的胃早已病入膏肓。再要救治,恐怕也没希望了。
要问秦霜枫为何不知,郑秋华第一次发病时就开始咳血。如此的症状,他又怎么舍得让秦霜枫知道呢?于是,一忍再忍,直到无可救药。
可能就是郑秋华的那份天真,害惨了他自己。
又是一年梨花开,秦霜枫面色凝重地来到那棵梨花树下。是秦霜枫亲手种下的鲜花,如今却变成了郑秋华的坟墓。然而,郑秋华的一意孤行,也早已被秦霜枫知晓。在这之前,她不知对已故的郑秋华破口大骂多少次,也不知道她流下过多少的眼泪。所有的恩恩怨怨,也该在这里结束了。
“我和你说过,最开始的那串手链,是我母亲叮嘱过要我在新婚之夜,送给我的丈夫的。”秦霜枫的目光已有些许空洞,但还是挡不住她语气的掷地有声:“这手链,我送给你。你可能不会是我的丈夫,但你一定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秦霜枫强忍住眼泪,把手链放在郑秋华的墓碑上,并颤抖着对它说:“我告诉你,你找我决裂那天,是我要向你求婚的日子……”
说着,秦霜枫最后将当时的钻戒埋在梨花树下。
“愿来生,我们能再续前缘……”
又一年春寒料峭。那春风,似洗礼着郑秋华的灵魂,也似摇曳着秦霜枫那孤独的身影。
炽阳青潭凉雨亭,恩怨三千却无名。爱恨羁连青花树,怎许情人相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