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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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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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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梦是有门槛的。

我的脚,总卡在门缝里——门外是现在,门里是从前。

您还在灶间添柴,火苗儿一跳一跳,映着您被岁月磨薄的背影①。我仍是那个蜷在草席上的稚子,数着您补衣的针脚,一针,一线,密密地,将清贫的日子也缝得暖和了。

村里的夜,黑得纯然,也沉得坦然。唯有您床头那盏如豆的油灯,是这混沌里一颗跳动着的心。您不说苦,那过早爬上鬓角的星霜②,替您说了;您不言难,那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佝偻的腰身,替您言了。我是您最小的一个,是您用最后的气力,从瘠薄的土地里,硬生生捧出的一株苗。七个碗,您总能将最稠的一勺,悄悄拨到我的碗底。那哪里是粥米,分明是您从自己生命里匀出的光。

最难忘,是您送我去村口上学。那条蜿蜒的田埂,您陪我走了一遍又一遍。您不识字,可您认得“出息”这两个字的重量。您说:“走远些,莫回头瞧这土屋子。” 我便真的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让您看见我眼里打着转的舍不得,也怕看见您偷偷用粗布的袖口,去揩那眼角的风沙。

后来,我果真走远了,走到了您想象不到的远方。我总算能用自己的薪水,给您扯一块城里时兴的布料了。我想着,您穿上身时,那漾开在皱纹里的笑,该是如何一种安慰。可2004年、十月二十三日的风,太凉,太急。它不由分说地,吹熄了您这盏燃了七十五个年头的灯。

针脚,就在那一刻,断了。那件终究没能为您做成的衣裳,成了我心头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洞。

二十一年了。母亲,您不在老屋,不在村口,您已化成了我抬头看月时的那一阵清风,化成了我下意识学着的、您腌咸菜时的手法,化成了我教育子女时,脱口而出的、您曾说过的话。原来,您从未离去,您只是抢先一步,融入了我往后所有的岁月里,成了我的背景,我的来路③。

我忽然明白了。所谓怀念,并非一个活人对一个逝者的追忆。而是一个孩子,携着另一个永恒的孩子,在时间的长河里,互相辨认,彼此照亮。

我们,都成了没有母亲的人。却也,都成了母亲留在人间的、最漫长的证据。

不信,你听——那吹过麦田的风声,多像她哼过的、古老的眠歌。

注释:① 岁月磨薄的背影:“磨薄”一词,既指母亲因长期操劳而消瘦,也暗含岁月如砂纸般磨损人之生命的意味。② 星霜:古语常指白发,喻指年华逝去和艰辛劳苦。③ 背景,我的来路:此处的“背景”指精神根基和文化底色;“来路”则指血脉与品格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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