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琢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儿时那熟悉的童谣,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撩动着记忆的丝线,将我拉回到“二月二”这个充满韵味的日子里。它既非法定节日,也不是传统节气,却在我家的岁月里,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承载着深厚的民俗文化,散发着独有的魅力,在漫长岁月中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于我而言,“龙抬头”的日子是吃“炸三角”的日子,也是家人理发迎新的时刻,更是一场与家人围坐一起、共享天伦的温馨盛会。每一个瞬间都深深烙印着家的味道,每一段记忆都浸润着传统文化的滋养。
清晨,第一缕阳光俏皮地穿过窗户的缝隙,洒落在房间的角落,而我,也在厨房里传来的忙碌声响中悠悠转醒。“二月二”的传统习俗是吃油炸食物,寓意着驱赶小虫。寒冬腊月悄然离去,万物复苏之际,许多昆虫都准备告别漫长的冬眠,迎来新生。但“二月二”的习俗仿佛在轻声告诫它们:远离房屋,莫要带来污染。
走进厨房,母亲正站在灶台前,干劲十足。她系着那条洗得有些褪色却干净整洁的围裙,双手熟练地揉着面团,那面团在她掌心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不一会儿,就变得光滑细腻,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我看着新奇,也跃跃欲试,学着母亲的样子,将一小块面团拢在手中。可这面团到了我手里,却并不听话,怎么也揉不圆,不是这儿破了个洞,就是那儿凸了一块,模样十分滑稽。几番尝试仍没有进展,最终还被母亲以“捣乱”之名赶了下来。
接下来到了包三角的环节,也是母亲同意我参与的环节。母亲将面团擀成薄薄的手掌大小的面饼,用刀沿着圆的半径切开一条缝,再紧紧捏上,放在虎口上自然形成一个漏斗,接着少量多次放入提前调好的馅料。盆里的馅料则是父亲的杰作,里面有豆芽、胡萝卜丝、菠菜、鸡蛋块,还拌上了父亲调味的秘制肉丁炸酱,有一丝老北京炸酱面的韵味掺杂其中。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每一口食物都承载着我们对美好生活的殷切期许。我也加入其中,帮忙包制。可我包出的炸三角形状各异,有的像歪扭的小包袱,有的像缺了角的信封,和母亲包的规整模样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母亲慢动作帮我演示,如何包好一个三角,我则一步步像模像样地跟着做,怎奈何手艺实在是多年未有精进,似乎是在专注地制造小怪兽,让人哭笑不得。看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面三角,母亲只是笑笑,如同在我成长中的这些年,母亲的谆谆教诲与悉心照顾,让我始终难以忘怀。
油锅渐渐冒出袅袅青烟,母亲将手掌悬半空中晃了晃,似是试好了油锅的温度,又把筷子伸进锅中,看到筷子尖儿被小泡包裹住,便告诉我,可以下锅了。母亲的提醒将我的思路瞬间拉回,我们将一个个三角沿着锅边依次滑入油锅,然后母亲便将我推远,生怕油溅起会烫伤我。她自顾自地用超长的筷子将三角按顺序一个个翻面,直到它们浮在油锅中变得金黄,周边也围起了一圈大泡,发出 “滋滋” 的声响,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麦香,才迅速捞起,整齐摆放在铺好了吸油纸的盘中,落成小山一样的形状才肯作罢,好似仪式感也是这个过程中重要的一环。一口咬下去,松脆金黄的外壳里面,就错综纠缠成一团的各种蔬菜,嫩绿的菠菜代表着生机勃勃,细长的豆芽寓意着吉祥如意,橙红的胡萝卜象征着红红火火,黄金的鸡蛋则寓意着福气满满,给全家带来新年的好运气。
“龙抬头”这一天,还有一项重要的习俗 —— 理发,寓意 “剃龙头”,保佑一年好运连连。和其他人不同,我和父亲每年的这一天并不需要去理发店预约,也无需排长队理发,因为我们的头发都由心灵手巧的母亲 “承包”。我留披肩长发已有10余年,每次去理发店总是剪不出合心意的发型,每每都会后悔懊恼良久,后来母亲便扛起了这个重任,为我修剪发梢,剪平刘海,每年数次帮我提升气质。
母亲并非专业理发师出身,因此行动看起来并不十分秀气,往往第一剪子下去,就有一大截头发顺着围布滑落下去,颇有大刀阔斧的威风气概。但她的手艺可是不容小觑,经过十几年来为我理发,她积累了自己的一套“打法”,还特意购置了一套不锈钢的理发剪。理发剪子定长短,去薄剪子精修型,金属碰撞的刷刷声在耳边响起时,我总会感到莫名的安心。随着地面铺着的报纸上渐渐落满碎发,我的发型也变得利落起来。
母亲退休后在居家方面花了不少心思,还学会了看视频记笔记,帮我做一些编发。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想要染发,母亲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在仔细研究了染发步骤后,准备了手套、围布、浴帽等全套装备,帮我完成了染发,避免了去理发店的麻烦,让我如愿以偿。从那以后,我便更加期待母亲为我打理头发,也更加崇拜这个家中的“半边天”。
父亲更是母亲理发手艺的忠实 “粉丝”。上了年纪后,父亲偏爱剃成光头,凉快方便还好打理。可每逢去外面理发店排队时,却总会瞌睡着凉,让母亲十分忧心。几次之后,母亲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买了电动理发器并多次练习,每个月都为父亲理发。后来父亲说理发之后头发茬儿还是有点儿长,摸起来扎手不痛快,母亲便托我去网购婴儿用的电动理发器,不仅更加静音,理得也更干净。父亲说,以后外面的理发店可赚不到我们家的钱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本事,只有母亲才有。
整个正月,父亲都没有剪发,头上长出了一层青茬,经常一边胡乱揉着脑袋一边央求母亲帮他理发。在万般期待之中,终于等到了“二月二”这天,“剃龙头”也成了迫不及待。午睡过后,母亲拿出理发工具,准备帮我和父亲理发。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母亲,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手中的剪刀上下翻飞,每一次的修剪,都饱含着母亲对我的无尽关爱。结束后我用两面镜子观察头发后面的样子,果然是齐齐的一束长发,看起来更加精神抖擞。
轮到父亲时,父亲笑着打趣道:“我这头发可不好理,你可得多费点心思。”母亲白了父亲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就你事儿多,这么多年了,还不是我给你理的发。”说罢转身带上老花镜,细细在父亲头上寻觅着什么,我知道她是看到父亲头发中的白色愈发密集了。 在母亲的巧手下,父亲的头发很快变得清爽利落,他满意地挠挠头说,还对着镜子佯装整整发型道,“不错,又是大光头了。”父亲则一般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将地上的铺纸和头发碎屑打扫干净,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持着家里的窗明几净。
如今这个现代化飞速发展的时代,许多传统习俗正逐渐被人们淡忘。但在我的家中,“龙抬头”的每一个习俗都被用心传承着。小时候,每到“二月二”,我都会攥着难得的零花钱,去周边的理发店剪头发。那时候的理发店里,总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在里面聊天排队,而我则悄悄坐在等位的小凳子上,静静地看漫画书,似乎与这个热闹的空间有些格格不入。由于正在学生时代,且我的性格外放,总是上蹿下跳的,因此父母也多让我以短发示人。我便能够用不到10块钱的价格得到一个短碎的发型,连鬓角和脑后也被剃的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一个女孩子的样子,好在打理起来十分方便,也成为了我童年清晰的记忆。
而后的岁月如水般飞逝,每年的“二月二”似乎都差不多,但是父母的容颜却日渐老去。父亲从浓密的半长发变成平头再到光头,身形逐渐佝偻,每日咳嗽不断,要服用很多药物。母亲虽然未有明显变化,且在路上经常被以前的同事同学认出,但眼角的皱纹却在日益加深,脸上的斑点也开始显现,就连染发的频率也开始加快。他们老去的速度太快,我经常会看着他们做家务、做饭时的身影呆住,而后又突然从呆滞中惊醒。这也让我明白,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刻。以后的时光仍会飞逝,我们也会继续在追梦的道路上狂奔飞驰,留下一段段记忆,而后看他们逐渐远去。但那些独特的记忆,却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时刻能够打开心灵深处那扇紧闭的门,重现温暖港湾中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