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禄
这些日子,刘大愣似乎神经出了毛病,稍有点闲空儿,便领着俊俏的媳妇在“寨沟村”里满世界串游。他走东家,进西家,甚至连压根儿不爱搭理的人家,也笑容满面地走上一遭儿。他瞎里呼赤地串游啥哩?闲的?不是,当然不是。平常,村里很多人都不拿正眼瞧他,觉得他是个糊不上墙的烂稀泥。他早早地就托人提婚,可就是没人看得上他,甭说正当年的姑娘,就连年轻的小寡妇都不愿嫁给他。可是,不知他是怎么崴鼓的,愣是娶了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他这个乐呀,美的脚都不在鞋里了。乐着乐着,他觉得不对劲了,这事光他自个儿高兴顶啥用?他得让寨沟村的人睁大眼睛看看,到底谁才是烂稀泥?于是,他便疯癫倒事地招摇。当然,他除了显摆,多少还有点示威的意思。
早年的“寨沟村”是个关口,常年驻守军队,后来战事不发,不少军人就留了下来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生息。在这个深山老峪里,人们春耕夏锄,秋收冬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于是,大山沉寂,村庄静默,长年不受惊扰的大小野兽,渐渐走出深山,走近村庄,而且胆子越发地大起来,就差进门入户了。
这年,寨沟村不但庄稼经常遭到野猪山獾的祸害,而且隔三差五的就有羊只被咬死或被掳走。村里人曾经遇到过狼,有的人还差点儿就丢了性命。于是,天刚擦黑村里人便关门闭户,即使必须要出门办事的,也是三五结队,很少有人单独出行。时间长了,村里人忍不住了,便向乡里申请枪支,组织民兵打狼。民兵们分头埋伏在几个羊圈周围,接连守了三天,狼群终于现身了,十多头狼分别扑向几个羊圈。砰砰叭叭的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狼群惊慌逃散。刘大愣的爹刘广山不仅胆子大,而且枪法准,村里总共打死了九头狼,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六头。于是,他戴红花,受嘉奖,成了远近闻名的打狼英雄。
老子英雄儿好汉,按说刘大愣有着父辈的遗传基因,理应是个血性男儿。可他却丁点没有他爹强壮的身板,更没有刘广山的豪横,其长相虽说不上寒碜,可也绝对算不得俊朗。他说话轻声细语,办事唯唯诺诺,背地里人们都说他是个三脚踢不出屁来的窝囊踹,所以村里很多人都不待见他。人们常说蔫人出豹子,刘大愣虽说有点愣儿不怔的却并不傻,尽管表面不张扬,肚子里却也有着他自个儿的算计。
那会儿,乡村贫穷,人们手头紧,舍不得花钱去集市上买猪肉,于是家家户户都养猪,除了平时卖猪贴补家用之外,还要留一头猪过年。日子久了,人们对买猪、卖猪摸索出一套办法,买猪时大都不买小猪崽,费事巴拉的不好养不说,弄不好半路夭折了,花出的钱就打了水漂。人们喜欢买半大子猪,踹弄两三个月就可以卖掉了,在出售之前,提前再买上一只,这样就接上茬儿了,形成梯队式的循环,人们总有猪养,总有猪卖,也总有猪肉吃,人们就这样算计着过日子。
刘大愣小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只半大子的黑猪,渐渐地它长了膘了,个头大了,长成一头健壮的公猪。它不知犯了什么脾气,整天价拱圈门想往外跑。有一次,它还真的跑到村边的菜地里去了,那里有几头母猪在拱萝卜、啃白菜,它立马跑过去,跟那几头皮毛闪亮的母猪开心地玩耍起来。刘大愣找到它就往家赶,黑猪跟他转圈儿,死活不愿回家,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它轰进圈里。吃晚饭时,大愣说起此事,他爹说:“这猪该阉了,不然它不但长不肥还可能掉膘,咱还指着它过年哩!”
第二天,刘广山请来了一个壮实的劁猪匠。劁猪匠坐在炕头小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滋儿咂地喝足了茶水,这才甩胳膊伸腿地走进圈里,一个撇子就把黑猪放倒,大愣爹赶忙把它捆牢。劁猪匠掏出尖刀,在黑猪身上钢了几下,然后划开它的裆部,掏出一把被割下来的肉团团,眨眼间,公猪变成了母猪,就像古时的男人变成太监一样,顿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瞧师傅您这手艺,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哩!”大愣的父亲恭维着,笑嘻嘻地把钱塞进劁猪匠的衣兜里。大愣的母亲双手端着水盆,劁猪匠净了手,盘着腿坐上炕,酒足饭饱了,这才抹着油乎乎的嘴离开了。刘大愣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寻思:这行当不错,既能挣钱又能蹭饭,人们还得当爷似的敬着,上哪儿找这好事去?那时候,山川里不富裕,养猪的人家多,会劁猪的人却很稀罕,这门手艺自然成了香饽饽。甭看刘大愣傻拉巴叽的,可他学习成绩却挺好,初中毕业了,老师和家长都希望他继续上学,背不住还能考上大学哩!可他啥都不想,一门心思地去学劁猪骟马的手艺。不久,刘大愣还真成了山川里小有名气的兽医。
“一招鲜,吃遍天”。刘大愣经常走村串户,山川里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尽管他长相不济,但手艺吃香,多少姑娘向他发出求偶声,他愣是瓜中选瓜,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一时间,他挺胸抬头,脸挂笑纹,连走路都带着风响。人们总说好汉无好妻、丑男娶仙女,这话用到刘大愣身上,就像量体裁衣,还真个是恰如其分。村子里不少年轻人,无论相貌、生活条件,比他强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些小伙儿,一心想找个自己满意,让别人看着也舒心的对象,可是他们像块破绸子布,高不成低不就,挑来选去没把媳妇娶进门,却把自个儿挑成了剩男。
起初,他们对刘大愣充满羡慕,多少还有点妒嫉。可刘大愣在村子里这一显摆,却像是火上浇油,激得他们把羡慕变成了愤恨:“刘大愣,你不就会点摆弄牲口蛋蛋的本事吗?臭美啥?有你丫倒霉的时候!”这些诅咒的话传到刘大愣耳朵里,他不生气反倒有些得意:“吃不着葡萄就说酸,见人拉屎就屁股疼,听蝼蝼蛄叫,还不能种庄稼啦?真是的!”
两年时间眨巴眼儿过去了,大愣媳妇怀上了孩子,他乐得屁颠屁颠的。他媳妇分娩的时候,据说是孩子的脚朝下,难产。媳妇在炕上疼得滋哇乱叫,接生婆急得搓手顿脚,孩子就是生不出来。那时候山里穷,医院大都在城区,离村子比较远,而且交通也不方便,大愣雇了辆毛驴车,紧着往最近的医院里赶。可是,还没等走到地方,他媳妇便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离开了人世。这事儿对刘大愣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连死的心都有了。
村里的事情很是微妙,那些恼恨诅咒过刘大愣的人,见他遭难了没有幸灾乐祸,反倒轮番上门安慰他:“大愣呀,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朝前奔,有合适的就再说一个呗!”没了精气神儿的刘大愣,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塌瘪了,他脸上再也没有过笑纹,再也没有过谈情说爱,甚至连揽活儿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整天价窝憋在透风的石头房子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不知不觉就熬到了五十岁。
山里的冬天很凉,夜晚更是冷得邪乎。刘大愣蜷缩在屋子的炕角里,饿得天昏地暗,乏得晕晕乎乎,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半夜时分,一只受伤的饿狼,龇牙咧嘴地向他扑过来,他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却是个噩梦。他茫然地捂着胸口长吁短叹。忽然看见屋门口一个毛茸茸的怪物在抖动,眼里放出两道极为瘆人的绿光。他人怂脾气大,口中大骂:“奶奶的,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都想作捏我呀?姥姥!”他抄起铁棍狠地狠砸过去,只听嗷的一声,那怪物夺门而逃。刘大愣仍不解气,噌地追出屋门,见是一只大灰狼,立马瘫坐在地上,歇了两三天,才缓过点劲来。大灰狼的袭扰,激发出他的生活欲望,他终于走出家门,走到人堆里,跟别人讲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有的人说:“狼这东西记仇,兴许是你爹打狼打得太狠了,它们这是把账记到你头上了!”
“老天爷看得真真儿的,狼是我爹打的,跟我有屁的关系?”
有的说:“父债子还,它们可能是把你当成你爹了,不找你找谁?”刘大愣不再言语了,他本想找人聊聊天,解解心宽,没成想反倒添了堵:“那会儿把爹捧成打狼英雄,这会儿又把他数落得一无是处,这些过河拆桥的人呀不可理喻!”他心里觉着很不是滋味,起身离开了,步履蹒跚地往自个儿的破房子里走去。呼啸的山风吹得他瑟瑟发抖,饥肠辘辘的肚子里装满了憋屈。忽然,他隐约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起初以为是错觉,停下来静听,这回听真切了,哭声是从垃圾堆旁边传来的,他循声寻找,看见地上扔着一个破布兜,里面裹着一个约摸三四个月大的女婴,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她出生年月和时辰。那会儿山村里还不富裕,重男轻女的风气依然很盛,不少人家接二连三地生,不见男孩不罢休,“丫头丫,一摞仨”,总不见带把儿的。孩子生多了养不起,于是不少女孩一出生便被弃掉了,这个倒霉的女婴,很可能就是这样被无情地扔掉的。
刘大愣见女婴小脸冻得发青,哭得怪可怜见儿的,立马想到自己还没出世便夭折了的孩子,不由恼怒地骂起来:“谁家这么缺德,竟把亲生的骨肉当垃圾扔掉,这狠心的父母还他妈是人吗?”他抱起布兜,见女婴眉目清秀,心里便有些喜欢。说也奇怪,女婴不但不哭了,竟然张着小嘴朝他笑了。这一笑,笑得大愣心里甜蜜蜜、软酥酥的,他也笑了,抱着女婴转了两圈儿,冲天大喊:“这是老天爷送给我的,这孩子我养了,养定了!”
决心易下,日子难熬。本来就活得挺艰难的刘大愣,再养个孩子就更加艰难了。刘大愣天天清汤寡水,顿顿眼泪泡饭,女婴也跟着吃汤喝水。他自个儿怎么都能凑合,可见不得孩子受罪,于是抱着她走家串户,舍着老脸求人给她喂奶,请人帮她做些衣服。看着自讨苦吃的刘大愣,村里人有的夸他是积德纳福,必有善报。有的却数落他:“自个儿的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捡个女婴养着,自个儿逞能也就罢了,让孩子跟着遭罪,这不是造孽吗?”
“听蝼蝼蛄叫,还不能种庄稼啦?真是的!”刘大愣不爱听那些闲言碎语,照样把女孩当亲闺女养着。慢慢地,女婴长成了女孩,她学会说话了,会叫刘大愣爹爹了,会叫村里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了。女孩给刘大愣带来了快乐,也为村里人带来了笑声。刘大愣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刘秀秀。这丫头不仅聪明灵透,而且在村里很有人缘,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纳百家福,转眼十三四年过去了,秀秀长成了活泼漂亮的小姑娘,刘大愣却变成了干瘪清瘦的老头儿。
为了供秀秀上学,刘大愣天天走乡串户多揽活。秀秀上小学四年级时,因村里的生源少,村小学并入镇中心小学。这一来,可苦了村里的孩子,他们每天要往返十多里山路。从村子到镇上,不但要翻过一座山梁,还要路经一片瘆人的乱坟冈,甭看这里荒无人烟,却鸟鸣兽啸的一点也不寂静,甭说小孩走着害怕,就连大人都感到发怵。如此一来,家境好的学生托亲求友转学了,家里条件差的,没有接送能力的孩子只能辍学了。刘秀秀照旧上学,尽管她说不害怕,可刘大愣不能不怕,远处的活茬儿他不接了,每天起早把秀秀送到学校,然后去做他的事,晚半晌再去接她。
这天,刘秀秀突然对刘大愣说:“爸,我,我不想上学了,帮你做点事吧!”其实,她不是真的不想上学,也不是害怕走荒野山道,她见老爹从早到晚忙得手脚不拾闲,心里不落忍,不想让他再辛苦。刘大愣非常生气,拍着桌子吼起来:“刘秀秀,你给我记住喽,只要俺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让你变成一个有出息的人!”刘秀秀压根儿没见过刘大愣发这么大的脾气,咕咚跪在地上:“爸,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这就上学去!”刘大愣扶起她说:“爹是为你好呀!”刘秀秀哭了,那是感恩的泪水,她发誓要报答重新给她生命的刘大愣,报答村里照顾她的众乡亲。响鼓不用重锤,聪明加勤奋,使得她成绩非常优秀,每学期都要捧回一张奖状来,村里人都夸她有出息,刘大愣笑得合不拢嘴,又挺胸昂首,脸挂笑纹,连走路都呼呼带风。
周日,秀秀同学的父母出门办事,便约秀秀去她家里陪她玩。俩人正玩得开心,忽听猪圈里传出惨叫声。她俩站在炕头上的小窗前,看到一只大灰狼扑向几个小猪崽。若在平时,母猪可能没有与狼拼命的勇气,可现在为了保护小猪崽,其护犊的勇气和力量,不知比寻常时增加了多少倍,它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让孩子受到损伤。母猪瞪着双眼,鼻孔里发出沉闷的吼声,它猛地冲过去,从灰狼身上撕下一大块血糊糊的肉。灰狼没想到对手如此发狠,顾不得再去追逐猪崽,直接扑向母猪,两者拼命地撕咬起来。狼的身上多处受伤,鲜血直淌。母猪伤痕累累,肠子都露出来了,依然不退阵。秀秀看得心惊肉跳,她灵机一动,抄起搪瓷盆咣咣地敲起来,她的同学也抄起瓷盆,使劲地敲起来。灰狼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跑了,母猪全凭一口气支撑着,狼逃跑了,它瘫倒在地上。刘秀秀飞跑回家,叫来了大愣爹,为母猪缝合伤口,母猪得救了。
刘大愣说:“狼这种东西有仇睚眦必报,有恩点滴必还,比那些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人还懂事哩!”
“爸,狼是让我吓跑的,万一它们报复我怎么办?”
“你们连面都没照过,它怎么会记得你呀?这样吧,虎毒不食子,狼凶不伤亲,我教你学几声狼叫,兴许管用哩!”
“爸,您怎么会狼叫呢?”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我行医多年,还真琢磨懂了几句狼语,万一真的碰见了狼,你就学几声狼叫,它们听到同类的叫声必定心犯疑惑,这样你就有了逃生的机会。” 不知何时,村边有了狼叫声,村里人说:“真是奇了怪了,过了这么多年,咱这儿早就不闹狼了,怎么又有狼叫呢?”村里有一个小男孩,偶然发现刘秀秀在学狼叫,这事便在村子里传开了。村人说:“这丫头学啥不行,非要学狼叫,搞什么鬼呀?”人们背地里都管秀秀叫“狼女”。
这天,秀秀跑到山冈上捡柴,突然听到嗷呜嗷呜的惊叫声,见一头小狼崽的一条腿卡在石头缝里,它想挣脱出来,可是越折腾越拔不出来,反倒把腿弄伤了,流出好多血,它趴在石头上,无奈地哀号着。一头壮实的大灰狼围着狼崽转来转去,试图把石头推开,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见秀秀走过来,立刻隐伏在草丛里。秀秀小心奕奕地走到石头旁边,小狼崽恐慌地注视着她。刘秀秀刚想把小狼崽弄出来,忽见隐伏在草丛里的那只小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不由想起狼猪拼死搏斗的事,立刻停了下来,她知道大灰狼唯恐狼崽受到伤害,可她自己何尝不害怕受到伤害?这正应了那句“秫桔杆打狼,两头害怕”的话嘛。
刘秀秀含糊了一下,小狼无奈的哀号,就像当年自己绝望的啼哭,想到自己被亲生父母丢弃,若不是遇到心慈性善的刘大愣,哪里还有自己的命在?她不再害怕了,又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表示要解救小狼的意思。她再次观察,见小狼眼中虽有疑惑,但更充满了企盼;看到大灰狼仍旧卧伏不动,目光却似柔和了许多。她不再犹豫了,从自己捡得柴捆中,抽出一根粗壮的木棍,插进石缝里,棍下垫上石块,一点一点橇弄着,石缝渐渐撑开了,她把小狼轻轻提出来抱在怀里,一只手在它颈背上轻轻抚摸几下,又嗷呜嗷呜几声,告诉小狼不要害怕,然后慢慢下山往家里走。秀秀知道大灰狼远远地跟在身后,却不再害怕了。她走进院子,大灰狼隐在院门口的树后窥视。
“爸,快来帮帮忙!”
“秀儿,你胆子太大了,怎么把狼崽子抱到家里来啦?没见着大狼吗?”
“没,没有!”秀秀担心老爹知道了不愿意帮忙,就没敢说实话。
“不对,这不符合狼的习性,它一定藏在暗处!”刘大愣为小狼清洗完伤口,用绵球蘸着碘酒消毒,而后敷上药粉,又用纱布缠裹好,把它放进铺好布垫的筐子里,又给它拿了些兔肉干,旁边放了碗水。这一切,大灰狼全都看在里,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秀儿,不用瞒着我了,大灰狼已经走了。”
“爸,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给狼崽洗伤口时,它就一直猫在墙角看着,秀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秀秀细讲了事情经过后说:“爸,你不会怪我吧?”
“秀儿,它也是一条性命,你做得对。你瞧,这小家伙还挺聪明,幸亏没有拼命挣扎,要是弄伤了骨头,没有三四个月好不利落,若是再严重了,这条腿可能就废了!”
“爸,你不是说狼通人性,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吗?”
“我也是听老辈人说的,咱做事只求问心无愧,管不了那么多了!”
刘大愣宰了两只鸡,秀秀把鸡肉切成碎块,一点一点地喂给狼崽吃,又把鸡骨头熬成汤喂给狼崽喝。刘大愣又舍着老脸,求奶足的女人挤出奶水给狼崽喝。半个月后,小狼活蹦乱跳欢实极了,秀秀放了学便和狼崽一起玩耍。刘大愣说:“秀秀,把它抱回去吧!”
秀秀嘟囔着嘴说:“着什么急呀,它还没好利落呢!”
“你没见大灰狼天天在咱这儿转游吗?它们指不定多着急呢?秀秀听话,狼非我类,早晚是要走的!”秀秀又想起自己被抛弃的事,心想:自己冷酷无情的生身父母,竟然还不如狼的重情重意,她理解灰狼盼子回归的心情,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把它抱到了山脚的树林旁边。小狼似有不舍,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嗷呜几声继续向前慢行。大灰狼从树林里闪出来,领着狼崽消失了,树林深处不时传出嗷呜声。
到了秋收时节,村里人还没开镰收割,山里的野猪和山獾却跑出来抢嘴,它们把玉米拱倒一大片,把玉米棒叼走了。人们砍了许多木柴,拾掇出闲置的狐铷,准备在道口下铷逮野猪,在地头燃火熏山獾。可是,从第二天起,人们再也没有见到它们出现。村里人都感到非常奇怪,刘大愣和秀秀也觉得很蹊跷。
这天,天空挂上了黑幕,刘大愣、刘秀秀和几个村里人来到地边的高土冈上,隐在树后察看,隐约见五六只狼卧伏在灌丛里。一个村人担心地说:“咱们快走吧,被狼发现就麻烦了!”秀秀说:“甭怕,咱们再看看!”这时,两只野猪悄悄走到地头,刚要去拱玉米棵,两头狼猛扑过去,和野猪撕咬起来,四头小狼也冲上去助阵。野猪被咬伤了,哼叫着逃窜了。秀秀明白了,是这些狼在守护着村人的庄稼。她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筒状,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一只小狼跑过来,在秀秀裤腿上蹭来蹭去,样子很是亲昵。秀秀认出来了,这正是她救过的那头小狼崽,只不过长大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她俯身抱住它,手在它脊背上轻轻抚摸着。两只大狼带领着三只小狼,也轻轻地跑过来,在刘大愣和秀秀跟前蹲下来,两只前腿并拢在一起,上下晃动,像是在作揖。打那以后,寨沟村里的人畜及庄稼,再没受过损害。打那以后,村人们也不再叫她刘秀秀,而是亲切地叫她狼女了……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刘秀秀医科大学毕业了,按她的毕业成绩和医疗技术,分配到城里的大医院工作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可她忘不了养育她的乡亲们,硬是要求回到家乡医院,成了当地人们喜爱的外科医生。
而此时,刘大愣却老了……
这天,刘大愣家里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自称是刘秀秀的生身父母。他们得知刘秀秀这个受人爱戴的医生,竟然是当年他们丢弃的亲生女儿,如今她出息了,出了名了,他们丝毫未对当年的狠心而悔恨,丝毫没想过对养育秀秀的刘大愣感恩,他们想得是,女儿是我们的,决不能让刘大愣白捡了便宜。于是,他们毫无羞耻地来到刘大愣家,拿出秀秀的出生年月和出生时辰,理直气壮地要领回秀秀,让她认祖归宗。刘大愣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人家毕竟是秀秀的生身父母,秀秀是去是留,完全由她自己决定,他能说什么?
刘秀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她来说,血缘关系远不及养育之恩,她对两位不速之客既无亲情,更无感情,除了愤恨便是鄙视。尽管生身父母甩了不少鼻涕和泪水,她依然不为所动,冷冷地说:“你们来错了地方,认错了人,我的父亲是大愣爹!”
咕咚,两位客人跪在地上:“孩子,他刘大愣算什?我们,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呀!”
“听清楚喽,我生命是大愣爹给的,他才是我的亲爹,只有他才有资格做我的父亲!”
“孩子,你听我们说……
刘秀秀双手捂住耳朵,“噔噔噔”地跑出了门外。刘秀秀“嗷呜嗷呜”地大声叫了起来。
“狼,狼,狼来了!”客人一溜烟儿跑得没踪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