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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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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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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血脉中的诗性图腾

——马淑琴诗歌的自然哲学与人文精神

   杜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人的个性的一半是地域性。”地域性对于作家创作个性和作品风格形成至关重要。对于作家而言,地域性几乎可以成为源头般的孕育。在北京西部的层峦叠嶂间,在永定河水的千年吟唱中,诗人马淑琴以四十多载的光阴,将故土的山川血脉熔铸成诗。这位被谢冕誉为拥有“无需打磨的本色”的歌者,她以门头沟山河为纸,永定河波涛为墨,绘就了一幅融合自然地理、历史文脉与个体生命体验的壮阔诗歌长卷,是永定河三百万年涛声在文字中的回响;是门头沟群峰褶皱在语言中的投影,将京西山河升华为中华民族精神的微缩图腾。

自然图腾:母性精神转化河流山脉的赋格

将诗歌引入自然视域的写作者,心中必定将宏大与微观置于文明比照,故乡作为承载时代变迁的实体,在充满地域性的体验中,如何折射出共时性的生命体悟与精神镜像,如何将精神镜像转换的巨大时空之中?

“300万年的行程/到底有多远/680公里的距离/究竟有多长……”

马淑琴的《母亲河》以地质纪元的宏大视角开篇,将河流的诞生推向“更新世后期那道年轮”,瞬间赋予母亲河以创世神话的庄严。当“混沌初开的风”掠过初生的河床,整条水系便承载着文明胚胎开始奔涌——这是液态的文明编年史,每一朵浪花都刻录着族群记忆。

诗中273条支流的姓名被铸成青铜编钟般的名录。在“心甘情愿地陷落为母性之水”的宣告中,个体支流的自我消解升华为文明融合的图腾。当诗人凝视“300万年的行程”,地理距离已升华为文明尺度——“680公里”丈量的是从“水到河从河到系”的精神远征。当母亲河最终“完成了从水到河从河到系”的升腾,我们惊觉自己血脉中奔流的,正是那跨越更新世的古老涛声——这液态的史诗,永远在人类文明的河床上书写新的河道。

诗歌神性的获得,当然得来自写作者的灵魂和语言。

“渐渐地/我越来越像一条河/并学做母亲/把手伸向一条小溪/开启另一条河的孕育……”《母亲是一条河》以河流为轴心,展开了一幅生命承传的壮阔画卷。这首诗巧妙地运用“母亲——河流”的核心隐喻,让水的意象渗透进生命长河的每个角落。

诗中“浪花”被母亲在“水面”上“种”出,“水的阡陌”被“犁”开,这些虚实相生的表达,赋予无形之水以可触可感的生命力。母亲不仅是守护者,更是启蒙者,她用水的形态为生命课堂提供无尽教材:沉静水底是内敛的修养,骏马疾驰是勇气的示范,漩涡与落差则是磨砺心志的天然教具。

在成长叙事中,诗人从“瘦瘦的小溪”起步,经历“托起船”“切割山脉”的淬炼,最终“越来越像一条河”。这不仅是形体的丰盈,更是精神的接续——结尾处“开启另一条河的孕育”将个体成长升华为生命长河的永恒奔涌,完成了生命循环的宏大象征。母亲河以自身消融于永恒流动的方式,滋养新溪流的诞生。

毋庸置疑,在马淑琴的诗歌版图上,永定河的波光与门头沟的山色经纬交织。当“四千行长诗为北京的母亲河立传”,作为“精神隐喻”,成为作家叙事的情感生长点。她完成的不仅是对一条河流的文学礼赞,更是构建了“河—城—人”三位一体的诗学体系。门头沟的山水与人文构成了马淑琴的精神原乡。

文明承载:地质史诗与器物意向的多维表达

马淑琴以地质时间尺度丈量历史纵深。《山.海.月》“风的手/轻抚柔软的浪尖/推出连绵澎湃的峰顶/和不可逆转的走向……”时间的刻度日益精确,风物在严苛的分秒之间奔跑,穿行在遥远的空间里。作者将凝固山脉还原为“亿万年前奔涌的海浪”,卵石化作“尘封的鱼虾”,沟壑成为“苦难的十面埋伏”,而亘古明月以清辉显影“石碾的皱纹”与“背篓的辛劳”。此种“山海同构”的生命认证,使自然景观成为苦难历史的显影剂。

“善桥会最大的善举/是用收入/支撑起村里的小学校/撑起乡村智慧的培育与启迪/撑起一个村庄的尊严和明天……”《一座桥的史诗》则将三百万年地质沧桑熔铸于一座季节性木桥的兴衰,这种“湿润的叙事”既解剖着社会肌理,又守护着人性本真的柔软,如同永定河的河水,在冲刷现实粗粝的同时,也滋养着土地下的新生。

马淑琴将日常器物淬炼为文明的史诗符码。

“家乡分量很重/父亲身子很轻/将五月乡村/和水灵灵的鲜气/送奉京城/捎回一些佚趣奇闻/和城南旧事/搅动了山乡荒疏的沉静/父亲的脚板/重复一生的穿越/拉近了乡村与京城……”当《父亲与扁担》中“八根绳两只筐”的扁担成为“中国农民的精神脊梁”,器物便挣脱物理属性,升华为贯通城乡的精神导管:父亲以扁担为梭,编织山野的“水灵鲜气”与京城的“佚趣奇闻”扁担折断的刹那,物理消亡反使"两个世界的梦"获得形而上的飞升——那截朽木化作楔子,穿透农耕文明与现代性的千年隔阂。这种器物炼金术重构了时间维度:读者随诗行坠入被重新命名的时空,在父亲佝偻的脊梁与土地的对话中,触摸到超越钟表刻度的生命原力。谢冕赞之“未经打磨的本色”,正是这原始而坚韧的生命力,使扁担的裂痕与灯火的摇曳,共同承载起文明最沉重的光。

神性会对于语词产生巨大的影响作用,使其获得能量,精心打磨出诗歌的张力与魅力。

《大昭寺里的酥油灯》更抵达宗教与艺术的共融圣殿:“我与灯火之间/是一首长诗的距离/我就是那个向着诗的大昭寺/一步一叩磕长头的人/用等身的/五体投地的匍匐/去接近和完成每一个段落/和每一个诗句”,这首诗作者成功地将具象的宗教场景(酥油灯、诵经、磕长头)升华为深邃的精神象征和诗学隐喻。它不仅描绘了信仰的庄严与力量,更创造性地揭示了信仰实践本身蕴含的诗意与创造性。尤为可贵的是,诗人将自我对诗歌艺术的终极追求,与信徒对神明的虔诚朝圣完美地叠印在一起,赋予了诗歌创作以神圣的使命感和崇高的精神价值。

草根生命:野性美学升华的女性视角

马淑琴以底层视角重塑卑微生命的价值坐标。《秋天是草根儿的节日》“跻身贫瘠的山地/心却装着良田万亩/用乡愁灌浆/草木大写/在鹰的翅膀上/高粱的火炬点亮山谷/点亮一年的光景/玉米奉出满怀的真金白银/豆子的刀丛/于阳光下/爆出饱满沉实的内心”作者以金属意象群激活农作物:高粱举火炬、玉米献金锭、豆荚裂刀丛,草根家族在红叶旗帜下集结为“起义军”。“乡愁”的种子长成“真金白银”,飘落的叶子皈依大地,完成了对土地子民的精神加冕——一切“向下扎根的匍匐”,皆为托举生命“走向光的仪仗”。

在古典诗歌中,常有的简约、凝练等留白特性,被诗人最大程度地提炼并保留到作品的写作中。同样,这些在自然不断涌现的片段瞬间被诗人捕捉到,契合了波德莱尔对现代性和现代美学的描述——“现代性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偶然的,它是艺术的其中一半,另一半则是永恒和不变的”。《野》“野草的野/用风的温度沐浴 更衣/野菜的野/颠覆了精致的美味佳肴/野果的野/引来蜂蝶的体……”则宣告“未被规训的野性方为宇宙本真修辞”:野菜颠覆精致筵席,野果招引蜂蝶传媒,“炒青涩成甜蜜”的炼金术暗喻野性哲学;星群如牧羊静卧天穹的奇喻,统摄山泉霹雳、草木云雨于混沌原初之力。与之形成张力的——《昨天的记忆》“在稀薄如空气的/粥影里蛰伏/也曾跟随一缕山风/出逃枯叶飘飞/终将搁浅……”这首诗揭示封闭生态中的循环困境:厚墙与远门的空间悖论、草帽覆盖云上地堰的夸张、稀薄粥影中蛰伏的老牛,构成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围城,蒙眼拉磨驴的意象直指宿命般的生存荒诞。作者的创作向度始终是从一方水土到一种精神,是永远无法割舍的文化乡愁;是乡土变迁中刻在血脉里的精神坚守;是永定河“以三百万年时光奔腾出的水路”,是门头沟“为生命劲旅让出的神秘沟谷”(引自《山峡畅想》);是属于每一个心中有根的中国人。她以地质时间丈量文明厚度,以河流血脉贯通古今脉络,将扁担的弧度、灯火的摇曳、草根的匍匐,熔铸成通向永恒的“诗意图腾”马淑琴完成了对京西山河最深沉的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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