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娟
今年春节,去永定镇惠康小区亲戚家拜年,发现路边有一座二层小楼,玻璃双开门上贴着一对火红的窗花,楼门口的红砖墙上挂着“永定镇综合文化中心”的牌子,旁边还有一块长方形的银色小牌子“门头沟区图书馆(永定分馆)”,看见“图书馆”三个字,不由得想起新桥大街上那座灰扑扑的建筑,年少时,囫囵吞枣地读了许多“大部头”;成年后,与那一架架书渐行渐远了;前些年大拆大建,听说图书馆搬到了圈门,就和它彻底分了手。如今和“图书馆”不期而遇,真是分外亲切,如果不是春节,我真想进去看看呢。
时间一晃就到了盛夏。前几日,又路过永定镇综合文化中心,这回不再犹豫,我推开了存在心里几个月的这道门。一进门,就看见“一棵树”站在大厅中央,青翠的树枝上扎着两条游龙,龙头相对,鳞甲金黄,游龙四周悬挂着彩色拉花,树干粗壮,树根则围着一圈褐色座椅,靠墙的饮料柜上贴着喜鹊登枝的红色剪纸,墙上“福”“寿”“春”的斗方酣畅淋漓,文化氛围真的很浓呢。大厅东侧是前台,有热情的接待人员,前台后边是音乐、绘画、乒乓球等活动室,还有个小小的电影放映厅!西侧靠墙摆着微波炉、饮水机、自助售卖机,售卖机里不仅有饮料、方便面、自嗨锅,还有许多小吃,看来在这待上一天,也不会无聊。西侧通往二楼图书室,虽然只有二十级台阶,楼道也见缝插针地绘制着书香文化墙:“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开启智慧”等等,图文并茂。台阶尽头,就看见敞开的两扇浅灰色大门,心里竟升起一丝丝怯意,“书卷多情似故人”何况是三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前台的小姑娘文质彬彬,轻声细语地接待了我,“您可以办张借书卡,免费的,也没押金。”递上身份证,小姑娘一会儿就给我办了一张“联合读者卡”,又说“您在微信里找一下‘首都图书馆’app”,她一边说一边指导我操作,“这是您的电子读书卡,点‘我要续借’可以续借三次,很方便呢。还书也可以去......”我心里很是“受用”,接受不需要“回报”的热心服务,还真没几次呢。收好借书卡,我奔向那一排排书架,却又站住脚,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图书馆了!
我曾在铁凝的一篇随笔里读到,她参观波士顿一家私立图书馆,看见阅读厅竟安置着各式各样的沙发、软椅、躺椅、摇椅,甚至华丽的锦缎卧榻,让她想起我们祖先“头悬梁、锥刺股”的阅读史,不禁大发感慨,最后铁凝得出结论:“头悬梁”和“榻上读”都可以读出伟大的学者。我自然也同意这样的观点。不过我印象中的图书馆,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一排排森严的书架,令人腰背挺直的木桌椅,还有一张张严肃认真的面庞。沙发、软椅?怎么可能呢?然而......
我眼前的图书室面积并不大,只有一层,几百平米的样子,因为是暑假,有不少学生散座各处,却都安安静静,只有空调轻轻地送来丝丝凉风。木质的书架都很高大,一排排分类码放着政治、经济、历史、文学、艺术......粗略估算一下,总有五六万册。在错落有致的书架间,我看到了比波士顿私立图书馆更加美好的一幕:书架间有的摆着北欧风的木质长条桌,桌上是一排联网电脑,孩子们戴着耳机,沉浸在电子图书王国里;有的书架间摆着小圆桌,桌上有水杯还有一摞厚厚的教材,年轻人坐在软椅上,圈圈点点;我终于看见了沙发,有云朵奶油风的小型沙发,也有如单人床一样大小的长沙发,柔软舒适,颜色淡雅,赛过锦缎卧榻,你看,还真有一位银发老者卧在上面,眯着眼,手里拿着一本书覆在胸前,不知是凝思细想还是闭目养神?阅读室一隅是儿童读书区,书架仅有几十公分高,五颜六色的图画书插满了整个书架,地板上铺着淡黄色的软垫,有母女俩席地而坐,喁喁细语。这场景,也是动人。我在书架间梭巡,终于选定了心仪的书。
室外烈日高悬,老槐树上蝉儿喂-喂-喂不停地聒噪,室内清凉静谧。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去处吗?“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穿过渐行渐远的时光
初夏的午后,阳光从银杏树的叶缝里漏下无数条金线,撒向树下开着米粒样碎花的女贞子,撞击出一丝丝幽微的芬芳,花坛里红、黄、粉、白的月季花正在争奇斗艳,由碧绿的枝叶衬托着,自是没有一日不春风。我和同事小陆徜徉在这色彩斑斓的光影里,不时走走停停。
“我要休年假了,明天就不跟你遛弯了。”小陆停在金边月季下,有点心事重重,镜片后的一双大眼睛透着焦虑、疲惫,这种状态,得有一阵子了。“我得陪儿子高考去了,前两天在网上定了两间房,我和他爸得提前踩个点,看看周边的饭馆,考场路线,带衣服、备常用药,还得带个电饭煲,买点新鲜的绿豆、莲子、百合,省得儿子上火。高考完了,还要坐高铁去‘哈大’参加‘强基考试’......唉,姐呀,好多事呢!”她掰着手指盘算着,有点烦闷。高考不是还有五六天呢吗?这是太夸张了还是太紧张了?我可没敢问,最好的投资就是孩子的教育呀!家长们都这么说。这孩子从小就是按“精英”路数培养的,除了报各种补习班,抽空还要去首都大剧院听交响乐,美院看画展。家里的资财大都投给了这千顷地里的一棵苗。从幼儿园开始就选最好的,一直在城里读小学、初中、高中,都是重点,夫妻俩空着门头沟的大三居,随着孩子租小房跑公车,也是辛苦。好在,人家的孩子就是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是超重,体育成绩差那么一点点。小陆准备高考完就送孩子去减肥训练营。如今,十几年早出晚归的苦读,鲤鱼就要跳龙门了,怎能不重视呢?换了我也得紧张焦虑。
想起自家孩子的高考,我有点汗颜。那是十二年前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那时候,孩子的考场就在本区的一所中学,离家四站地,骑车去也就十几分钟,平日里孩子都是骑车上下学,为表重视,那两天特地由他父亲开车接送去考场,我在家负责一日三餐,那时高考时间是两天,正好是六日,我和他爸连假都不用请。高考前虽然也报了个补习班,不过是临时抱佛脚,求个心里安慰,对孩子的学业也没从娃娃抓起,小时候的寒暑假是在爷爷奶奶家驰骋纵横,初中后的寒暑假都不知道他在哪纵横驰骋,游泳、滑冰、打蓝球台球、泡网吧,初二,还学会了飙车飙的是摩托车。用孩子的话说,他是散养长大的,他的学生时代很快乐。我这个当妈的借口是,有教无类,他不是读书的料。补课老师“沉重”地说,你们这是上了快乐教育的当,不负责任!可“上当”时,我们全家还都挺快乐。该是惭愧还是后悔呢?好歹大学毕了业,儿子与人合伙开了个小公司,苦撑了两年还是倒闭了,没有抱怨,甩下“长衫”就打工:餐馆里跑过堂、私企里搞营销、物业公司查安全,加班加点也习以为常,抽空还去健身房撸个铁、崇礼滑场雪,挺充实,倒应了我那句话:别干一辈子看到头的工作,没意思。现在的他身心健康,不躺平不啃老,不论物质还是精神,都能自给自足,也算聊慰我心了。说实话,这得感谢他学生时代的挫折教育(成绩不佳,又调皮,没少挨批),让他钝感力超强。
我呢,既没上过高中,自然也就不用挤高考的这座独木桥。记得那是一九八六年春天,我填报中考志愿时,沉默寡言的父亲说,报个中专吧,农转非,还能安排工作,半晌又补充一句,就报咱门头沟吧,不用住宿、跑车,能省一笔花销。正在擦桌子的母亲住了手,抬眼望着我。我低下了头,却看见了母亲的那双手,粗糙宽厚,指节粗大,我点点头。本区中专只有一所师范和一所护校,我都不太喜欢。报哪个呢?那就报护校吧,上了师范毕业得进山。班主任替我做了主,又摇摇头,唉,真是鼠目寸光。
中考的第一天早上,我正在厨房里吃着馒头就酸菜、开水泡稀饭,院子里晾衣服的母亲一眼瞥见我,大吃一惊,你怎么还没上学啊?都快七点了!衣服滴答着水,她都忘了挂,水珠洇在水泥地上,一滴又一滴,突然绽开了一院子的墨荷。今天中考,教室都给封上了,早去也没用,我边吃边说。噢,我说呢。娘儿俩一问一答,像平常的每一天。母亲放了心,挂上衣服,又哗啦哗啦地洗衣裳去了。吃过馒头稀饭,我挎上书包,像往常一样穿过流着污水的村子,路过耿王坟,再走上一段黄土高坡,坡东边是一块玉米地,玉米秧子正在快乐地拔节呢,上了坡就能看见山脚下那座不大的红砖校园,我的中学。一切都和每天相同,唯一的例外,是今天书包很轻,只有尺、笔、圆规和橡皮。
过了一个多月,还是在这片黄土高坡上,我的同学玉果扬起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冲着东地里的一群人高喊着,婶,考上啦!是护校!玉米地里的人都抬起头,停止了劳作,眯眼觑着太阳底下黄土坡上的两个女孩,呼嗒呼哒地拿草帽扇着风。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高兴地笑了或许是哭了。晚上,母亲自豪地说,你是这个村里第一个考上中专的!毕业就是干部啦!那时,我们搬到这个陌生的村子已经快七年了,刚刚盖了新房,让母亲自豪的事并不多,不,是太少了。八月,父亲取出那个皱巴巴的存折,给我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九月,小心翼翼,骑着它我走进了山外的城区中心,开始了三年的护校学习。每当路过大峪中学,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原本我也能在那宽阔的操场上奔跑啊。可上了重点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吗?!那可是百里挑一,还是先当上干部再说吧,要不就得回农村种地,一辈子围着锅台转。两个小人在心里拌嘴打架。不管怎样,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可没上高中,没参加过高考,在我还是个遗憾。可谁又知道造化怎样弄人呢?回望走过的路,有名有姓的人喝过“万丈红尘三杯酒”,方知“千秋大业一壶茶”,而我等草芥小民,不过是遵循着命运的轨迹演绎着大差不差的一生。“旧世界必然要穿过表面的变化和成就,不露形迹地跟在他的身后”,此时此刻,当我读到这句话时,才感觉到什么是云淡风轻,它使我对一切有了答案。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穿过渐行渐远的时光,在这孟夏草木长的6月,还是真心祝愿莘莘学子都能蟾宫折桂,得偿所愿,也希望新时代的孩子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