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注意到雨,它竟也变得陌生。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讨厌雨,就好像小时候不喜欢吃的食物,长大后的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接受了。
步入社会前,我还生活在大西北,这里风是常客,它与戈壁、沙丘都是熟识,每每经过都会给予风一些赠礼,有时是黄土,有时是飞沙。说来也奇怪,大西北出生的人,与风也是熟络,不然怎么会看到天色不对,就马上想到要关窗呢?是怕风携着赠礼而来吧。
在我印象里,相较于风,我更期盼雨。我一直觉得北方的细雨很轻柔,没有被捶打过的泥土地也能散发出清香,但就是时间太短,有时早上阴雨绵绵,下午就万里无云了,它总是走的那么急。不过,我也见过连续一两天的雨,它们走的不急了,反倒是爸妈开始急:福华市场又被水淹了;公交站人肯定特别多;一下雨生意总是很差……
后来我毕业了,去了随州,待了半年之久,那里的雨又和我印象中大西北的雨不同,但我最忘不掉的并非是雨,而是雨来之前和来之后的感觉。
它来之前,首当其冲是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我走在路上,看着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有我时不时地大口呼吸一下,像是一只被搁浅在泥潭里的肺鱼,周围都是快干涸的泥水。这种感觉令人很烦躁,但空有力气又无处发泄,最后只能试着去习惯。
而它来之后,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达到了顶峰,每次我都很愿意打着伞出门,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然后努力呼吸着这场雨带来的清新空气。有时我还会选择淋雨,它仿佛有生命一般,轻抚我的额头,然后顺着脸颊流淌进了我的躯壳里,与血液混在一起,最后游遍周身,再随着吐出的气一并呼出。
直到现在,我都还很怀念随州的雨,哪怕淅淅沥沥地下好几天,我也觉得它拯救了这座城市,拯救了快要无法呼吸的我。
而后几年,我又去了吕城,在那座小城镇里生活了两年,两年里我见过很多场雨,有时候一场雨甚至会下两周,那是我见过时间最长的雨。相比较大西北潇洒的雨和随州沁人心脾的雨,吕城的雨更像是一位母亲来看望自己的孩子,她不愿意那么快走,所以总是恋恋不舍,似有停意,却又多下了几天。
我觉得吕城的雨,最适合站在桥上看,面前是很宽的运河,雨打在水面上,时不时还能看见有货船跑过:有的货船上住着一家几口,船过时都能闻见饭菜香;有的货船上养着小狗,小狗摇着尾巴看着打在水面上的雨,好不欢乐;我还见过养着鸭子的货船,它们在雨中抖抖羽毛,似是在享受着天然浴场……
我无法想象他们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登上其中一艘船,然后在运河上行船,眼前的路笔直,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处。
又过了多年,春节前夕,我随夫人带着不满一岁的舟舟回大竹,遇见了雨,这时候的雨似乎开始变得很烦躁,它洗刷着街边和小区里的树,哪怕树叶已经绿油油的发亮,它也不曾停歇,一下就是三四天,而我们的行程安排很满,若是不冒着雨上街,后面恐再难有时间。
于是,我们推着婴儿车上街了。雨虽然不大,但有些夫人一直想吃的铺子却关了门,我们也在尽可能避开积水区,时不时地要关注舟舟有没有冷着或淋雨,一番下来,我们身心俱疲,不过好在舟舟对于打在脸上的雨水并没有什么抵触,反而笑得很开心。
后几天也一样下雨,不过都很细,真的细如牛毛,走在街上也不必打伞,如果喝了酒,会觉得这时候的细雨正好,从头到脚都舒爽,巴适得很!我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对夫人说:“怎么下雨天,还有那么大的雾?”
夫人轻描淡写的说:“那是烟,烟雨的烟。”
闻听此言,我驻足在了原地,仔细打量着远处的“雾”。我自然是听过烟雨的,但一直都以为是下雨天有人家在做饭,烟指的是炊烟,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美,像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罩在天上,若看得仔细,便会发现这“纱”又像是一条条丝线,从天边一直落到地面,可不管散落在哪儿都马上没了踪影。
所以从第一次见到烟雨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还是喜欢雨的。
再回到大西北,风还是那么凌厉,但雨却变得不讨喜了。
有一种雨,在我骑电动车去开店时若是遇见,必然满身湿透,这时风再来吹几下,全身不自然地要战栗几下,而后紧紧缩着肩膀,平常很短的路,此时都像是被延长了不少。
还有一种雨,它总是让雷打头阵,在我睡正香的时候,忽然来这么一下。而天空像是个容器,雨被隔绝在上面,必须擂出个大窟窿,雨水才会降下来,而这雨水也十分吝啬且暴躁,它们几乎是垂直地坠落下来,把泥土地砸出坑,把伞砸地发抖,把车顶砸地作响,若是人挨上几下,定是疼的咬牙切齿。
但为什么我儿时的印象里,它不是这样的?
它不是很轻柔的吗?
可现在的它,似乎已经丧失了本能,连普通的下雨,也需要气象台用炮打在天上,然后才会下雨。可是,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我不解地望着窗外的雨,它们打的玻璃作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撞破玻璃冲进来扑在我的脸上。我又望向远处的太阳,它似乎被假的乌云遮住了,因为我明明看到乌云的一角有一颗想要冲破云层的太阳。
相同的问题,我问夫人,夫人笑着说:“下雨了,就不要出去,不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也笑了。
是啊,人怎么能和天作对呢?到头来不还是人去适应。
我看了眼又开始泛白的天空,此时雨已经停了。心想:或许雨还是一样的雨,只是我从一个对雨的观赏者变成了经历者罢了。
转念收拾思绪,我也该骑车去开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