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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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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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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五日:春暖人间,岁月留香处

正月初四的晨雾中,我与夫人驱车南下,车载导航显示气温从武汉的3℃渐次攀升。当“惠州“界标跃入眼帘时,温度计已指向23℃。摇下车窗的刹那,湿润的海风裹挟着细碎的花香涌入车内,像是岭南大地递来的烫金请柬。

在广惠高速陈村段缓行时,春天正从四面围剿寒冬。满载年桔的皮卡停靠路肩,金果滚落至我们车旁。夫人摇窗拈住飘飞的花瓣:“这瓣儿比羽绒服还暖和呢。”在前方货车的扬尘里,忽然钻出一辆摩托,后座捆着的桃花枝扫过反光镜,落英在雪白色引擎盖上碎成朱砂印。

入住小径湾6栋1单元26楼民宿,我将藤编吊篮转向正东。次日枕着潮声余韵醒来,恰巧天海交接处正跃出第一粒金砂。浪涛将晨曦揉成丝帛,层层铺展到阳台脚下。吊篮轻晃,恍若苏子“纵一苇之所如”的扁舟。忽见三五渔人驾舢板破浪,船头渔灯尚有余温,在晨光中似星子浮沉——不知是启明坠海,还是渔火升空。

楼下早餐铺的烟火总在七时蒸腾。烩面在羊骨白浪里翻滚,肠粉屉笼腾起米浆云雾,最角落的梅县腌面店却以粗瓷大碗镇场。老板阿昌那碗腌面看似拙朴,酱汁里却锁着客家人迁徙的密码:晒足180天的酱油为魂,现榨花生油作魄,石臼舂碎的炒米仁是点睛之笔。面条入口时,咸香中泛着微甜,恰似围屋瓦檐滴落的岁月陈酿。阿昌见我眉眼舒展,从陶瓮中舀出一碟腌萝卜:“东坡先生若尝过,怕是要改'日啖荔枝'为'日啖腌面'了。”琥珀色萝卜条嵌着紫苏的脉络,竟是穿越百年的古早信笺。

往巽寮湾途中,盐田如巨砚横陈。玫瑰色卤水在结晶池里荡漾,盐工赤足踏雪,身影被正午烈日压成一幅剪纸。此景恰似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南国镜像。老盐工赠我半掌盐晶:“这是南海的骨血,每一粒都裹着三百年前的月光。”及至双月湾观景台,恰逢潮信如约。两弯银滩若新月相扣,浪涛在礁石间炸开了千堆雪。夫人遥指海天之际的渔船:“多像敦煌飞天的飘带。”我却想起太白“涛似连山喷雪来”的狂放,古今诗心在此刻的海风里悄然叠合。忽有海鸥掠过,叼走浪尖的琼花,振翅抖落的水珠在半空串成转瞬即逝的璎珞。

几乎是每日午后我都在阳台煮茶。铁壶山泉初沸时,恰有白鸥掠浪,翅尖点破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翻至东坡《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茶盏忽映千年月色。楼下拾荒老者正将易拉罐码成塔,金属光泽与海面碎金遥相呼应——这番市井“浮屠”,恰是“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现世注脚。

第三日驱车误入澳头渔市,篷布下银鳞闪烁若星河倾泻。老妪将马鲛鱼片成透光琉璃,刀刃过处,鱼骨显玉质纹理。我想:这是会写诗的鱼。“她轻弹鱼鳔,“昨夜还盛着半腔月光。”借农家柴灶煨着鱼汤,乳白汤汁里浮沉的枸杞,恰似渔火点染的微缩海港。暮色中啜饮,方知范仲淹“但爱鲈鱼美“的深意——人间至味,便是山海写给舌尖的情诗。

临行之前,我们特往西湖谒东坡祠。六如亭畔木棉绽出血色杯盏,碑刻虽斑驳,青苔却在石缝绣出绿边。管理员老先生说每逢清明,总有银髯老者来此泼墨投湖,“还给东坡先生”。静立时忽见红鲤曳尾,恍若朝云遗落的朱钗。石缝间嵌着半枚“元丰通宝”,铜绿斑驳如文化舍利,许是某个失意书生留下的买酒钱。

归途穿越南昆山隧道,昆曲《游园惊梦》在车厢流转。夫人笑言:“这五日倒似岭南版的邯郸梦哦。”后视镜中的惠州渐远,腌面老板相赠的酱料在瓶中泛起一缕琥珀光,恰似小径湾晨昏酿就的时光胶囊。隧道灯光如梭,在夫人发间织就刹那璎珞——我们何尝不在穿越文化的甬道?前有东坡汲江烹茶,后有盐工晒海为霜,而今这车轮正丈量岁月包浆的岭南。

暮色中跨过北回归线,气温读数开始跌落。不得已关紧车窗,却将海风锁进衣褶里。手机弹出寒潮预警,而舌尖仍泊着那抹微甜——这许是“此心安处”的真意。夫人轻哼新学的客家歌谣,婉转尾音荡开涟漪。后视镜中倒退的风景,原是大地写给游子的十四行诗,每个韵脚都沾着故土的晨露与异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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