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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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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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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痕未央时

——江城物候观察手记

春日的江城,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雨,总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我的心情与思绪也随之起伏,或如潮水涌动,或如细雨淅沥,或如轻风飞扬。檐角的铜铃,在某个清晨忽然沉寂。风掠过时,不再有叮咚的声响,仿佛天空褪去了某种色彩。我推开窗棂,只见整座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行道树的叶尖挂着欲坠未坠的水珠,像是无数悬而未决的省略号。

这样的天气,总让我想起外婆留下的青花瓷碗。那些裂纹如同岁月在釉面上刻下的暗纹,盛满清水时,便化作游动的银河。记得她常说:“空着的碗才能装下月光。”这话在雨季突然有了重量——原来孤独从来不是空洞,而是另一种圆满的存在。后山的苔藓最懂这种寂静。它们用二十年的光阴在断碑上织就绒毯,将斑驳的铭文抚平成温柔的褶皱。石阶上的每一道凹陷都是时间坐下的痕迹,青苔却偏要在这些凹陷里开出绒绒的花。那位知名的私塾老人告诉我这些苔痕是“雨的舌头”,每场雨落下时都在石面上写下新的诗行。可惜真正读懂的人,始终只有石头本身。

在九峰乡工作四年,我常乘黄昏时分去宝峰茶场听叶太婆焙茶。铁锅里的松针炭噼啪作响,她佝偻着背翻动茶叶的模样,像是在安抚一窝即将破茧的蝶。暮色漫过晾晒架时,她会取出那只缺口的粗陶罐,往里面撒一把今年新采的野菊。我们都不说话,任凭水汽在粗布茶巾间氤氲成云。她说这罐子从前装过私盐,现在装的却是比月光更干净的东西。我忽然明白,有些孤独无需言说,就像陶罐上的裂纹,原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大学博物馆二楼藏着梵高的《星空》,是珍品还是赝品已不重要。身边的人告诉我,不少赝品比真品还要好。当我在展厅第N次驻足时,玻璃幕墙外的夕阳正斜斜切过画布。漩涡状的星空下,丝柏树刺破夜空,像是要抓住那些永远逃逸的光点。讲解员说这是画家在圣雷米精神病院创作的,但此刻我看到的不再是疯狂,而是一个灵魂在绝对黑暗中点燃自己的星火。那些看似杂乱的笔触,何尝不是孤独者与宇宙进行的密谈呢?

夜航的船用汽笛撕开江面的薄雾时,整座码头都浸在靛蓝色的寂静中。货轮拖着浪花的尾巴远去,灯塔的光束扫过水面,惊起一群银亮的飞鱼。守塔人的小屋里飘出一缕咖啡香,他正在给昨天的日志画下句点。二十年来他见证过无数船只在此靠岸又离港,唯有他自己始终站在原地。当我们说起孤独,他指着墙上那张发黄的结婚照大笑:“你看,连影子都会成双成对的。”

超大的光谷地下综合体穿堂风裹挟着各色人声呼啸而过。那些脚步声像急促的雨点敲打大理石地面,却又转瞬即逝。有个穿浅绿雨衣的女孩抱着牛皮纸袋站在自动扶梯口,发梢沾着细碎的水珠。她低头看手机屏幕的侧影,让我想起博物馆里见过的埃及竖琴浮雕——那些静止的姿态里都藏着生生不息的韵律。五分钟后她消失在人群中,如同滴入大海的雨滴,但那个瞬间我分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清晨五点被布谷鸟叫醒。推开窗扇时雨不知何时停了,楼下的玉兰树积着厚厚的水光,像穿着水晶盔甲的仙子。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泥土香,混合着晾晒的被褥气息。远处传来晨扫机车的轰鸣,却并不破坏这份宁静。我突然理解为什么古人要在清明时节焚纸寄情——有些思念注定要穿越时空的迷雾,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绽放。

黄昏散步时遇见清扫落叶的老园丁。他的竹帚划过满是落叶的柏油路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演奏一首古老的曲子。那些被扫拢的枯叶堆成小山,他蹲下来轻轻拍打,动作轻柔得像在哄睡婴儿。暮色渐浓时他掏出保温杯喝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我想起外婆生前也总在午后煮茶,她说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样子,像极了人在孤独中找回自我。

深夜书桌前的台灯总会把猫咪吸引过来。颇为高冷的大蕾总爱坐在窗帘褶皱里,瞳孔映着跳动的荧光。有时候它会伸出爪子碰碰我的笔或是键盘,仿佛在催促我写下什么。当我停笔抬头,它已蜷缩成毛茸茸的逗号,呼吸声与空调外机的嗡鸣交织成安眠曲。原来孤独从来都不是独奏,而是万物在静默中相互应答的合鸣。

站在阳台俯瞰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发光的星河。车流如织的街道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奔走,像永不停歇的雨滴。但那些擦肩而过的目光、交错的伞影、偶然传来的笑声,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相遇?或许真正的孤独从不在空荡中,而在那些被我们视若珍宝的瞬间——当全世界喧嚣如潮,唯独某片树叶的脉络能让你驻足良久。

雨又开始下了,滴落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提醒我,生活还在继续,而这些瞬间,就是生活的烟火气。它们如同诗行,悄然落在心间,成为永恒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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