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故梦
清明雨脚如蚕娘吐出的银丝,细细密密地垂落在九峰山上。青石板沁出苔藓的暗香,每一步都踩着时光的褶皱。油纸伞面绽开细碎的雨花,抬眼望去,双亲的坟茔在松涛深处若隐若现,恍若浮在碧波上的青莲。
新生的蕨草从碑石缝隙探出蜷曲的嫩芽,像婴儿攥紧的拳头。指尖触到沁凉的碑面时,水珠顺着"慈父慈母"的刻痕蜿蜒而下,倒映出二十年前的光景——父亲握着錾子,在青石上一笔一画凿刻,石屑混着汗珠簌簌而落。那时母亲总说:"莫凿太深,省得雨水积在凹痕里。"
从提篮里取出金银箔叠成的元宝,火焰在潮湿的空气里跳起幽蓝的舞。纸灰打着旋儿升腾,恍若当年母亲纺车的棉絮。记得父亲总说纸钱要折得方正:"往生路上多关卡,边角整齐才好使。"如今火舌吞没元宝时卷起的边角,倒像是父母在云端含笑摆手,说着"无妨"。
青烟与雨雾缠绵处,往事如走马灯流转。父亲临终前的手掌已枯如秋叶,却仍固执地在我手心画圈——那是他教我写毛笔字时的习惯。母亲最后的呢喃散在药香里:"栀子花该施肥了..."此刻坟前新发的野茉莉沾着雨珠,恰似她发髻上的银簪。
山风忽起,松针簌簌摇落细密的翡翠。纸灰化作万千墨蝶,掠过墓碑上未干的雨痕,在漫山新绿中翩跹。忽然懂得这清明的雨原是天地设的茶席,逝者与生者隔着氤氲水汽对坐,共饮一壶岁月酿就的甘露。
下山时云破日出,石阶上的积水映着七彩虹霓。驼子酒家的明前茶在玻璃盏中舒展成碧玉舟,茶烟勾勒出父亲品茗时的剪影。老板端来桂花定胜糕,瓷盘边沿的裂痕与三十年前别无二致。"令尊常说,雨前茶要配着雨声喝。"他擦拭柜台的动作,与父亲擦拭砚台时的弧度惊人相似。
归途经过老宅,颓垣间野蔷薇开得正好。母亲手植的枇杷树已高过飞檐,青果累累如缀满星子。忽然明白清明从来不是终点,那些镌刻在骨血里的温度,会在某个雨丝缠绵的清晨,化作新芽破土的微响,化作茶盏中漾开的涟漪,化作穿过指缝的山风,轻轻拂去时光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