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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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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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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武汉

清晨五点半,热干面摊的蒸汽已悄然爬上武汉的天空。蔡林记的师傅用长筷搅动碱水面,芝麻酱从铜壶里缓缓流泻而下,在碗底铺开一片金色的湖泊。炸黄豆、萝卜丁、葱花依次跃入,最后淋上一勺红油,瞬间如同朝霞点亮了整碗面。穿校服的学生端着纸碗站在路边,筷子翻飞间,芝麻香混着晨风钻进每个过路人的鼻腔——这是武汉人血液里流淌的闹钟。

巷子深处,三鲜豆皮正在铁鏊上滋滋作响。绿豆米浆摊成的薄皮裹着糯米与肉丁,在菜籽油的煎烙下渐渐镀上金边。老师傅用铜铲将豆皮对折的瞬间,脆壳碎裂的声响惊醒了整条花楼街。八十岁的李奶奶每天拄拐来买头锅豆皮,她说只有这种带着焦边的才够“枯”,就像她年轻时在江汉关码头当搬运工的日子,那种坚韧与质朴,是武汉人骨子里的坚守。

正午的长江拖着货轮缓缓东去,岸边大排档的蜂窝煤炉上煨着铫子藕汤。洪湖的粉藕在筒子骨怀抱里渐渐酥烂,汤色由清转浓,最后沉淀成牛乳般的醇白。老板娘掀开砂锅盖时,蒸汽里浮动着《楚辞》里“沉有芷兮澧有兰”的古老水汽。喝汤的老码头工人脖颈上还沾着煤灰,他们用武汉话争论着到底是蔡甸藕甜还是洪湖藕粉,却在这锅穿越了三国烽火的汤里达成和解。

汉正街的糊汤粉馆里,老板正用纱网过滤熬了整夜的鱼汤。小鲫鱼早已化作乳白的浆汁,只剩几根鱼刺像沉船的桅杆躺在滤网上。食客把油条按进汤里,看蜂窝状的孔隙贪婪吮吸鱼鲜——这是码头文化发明的“液体面包”,能让挑夫扛住十二小时的重活。墙上的老照片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扁担工人蹲在相同位置喝汤,他们磨出老茧的拇指印还留在木桌上,那是武汉人勤劳与坚韧的见证。

午后三点的阳光把吉庆街晒得昏昏欲睡,只有面窝摊前的队伍还精神抖擞。粳米与黄豆磨成的浆在铁勺里鼓起气泡,沉入油锅时激起的油花像微型喷泉。刚出锅的面窝边缘酥脆如蝉翼,中心却软糯似年糕,咬下去的瞬间能听见“咔嚓”的岁月回响。戴红袖章的社区主任每天要来买两个,她说这味道让她想起1978年粮票时代,父亲用半个月油票换来的生日惊喜,那种稀缺中的甜蜜,是武汉人对生活的热爱。

昙华林的甜品铺里,桂花糊米酒正在铜锅里翻涌。孝感米酒遇上西湖藕粉,再撒上咸宁金桂,三种地理标志在勺尖达成甜蜜同盟。穿汉服的姑娘们举着手机拍拉丝画面,却不知这碗甜汤里沉浮着明代歌姬的银勺。老板指着墙上的老地契说,他家祖上在武昌城卖甜酒时,黄鹤楼下的帆船还挂着郑和的旗帜,那是武汉人包容与创新的象征。

华灯初上时,精武路的鸭脖店迎来一天的高潮。精武路,这条因“精武体操会”而得名的街道,见证了武汉近代的风云变幻。三十多种香料在卤锅里翻腾,把鸭脖啃噬成红褐色的火山岩。辣味像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战——先是花椒的麻在舌尖布阵,继而辣椒的烈长驱直入,最后甘草的回甘收拾残局。隔壁酒吧的摇滚青年就着啤酒啃鸭脖,他们不知道这份痛并快乐着的滋味,源自清朝末年汉口码头上苦力们驱寒的土方子,那是武汉人不屈不挠的精神。

江滩边的夜市排档,炭火上的烤鱼正滴落金黄的脂肪。老板用蒲扇把炊烟扇向江心,烟里裹挟着郫县豆瓣与汉源花椒的私语。穿汗衫的老饕用筷子剖开鱼腹,露出吸饱汤汁的千张结,就像拆开一封从川江漂流而来的情书。这条长江哺育的鲤鱼,最终在铁盘里完成了从鄱阳湖到洞庭湖的味觉巡礼,那是武汉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

深夜的户部巷渐渐安静,只剩“谈炎记”的水饺还在沸水里沉浮。1920年传下来的馅料配方里,藏着黄陂人谈志祥走街串巷的梆子声。守夜的出租车司机来吃宵夜,他说这皮薄如纸的饺子让他想起母亲,虽然老太太去年走了,但每次吃到同样的肉馅比例,就像回到童年的天井,那是武汉人对家的眷恋。

黎黄陂路的老咖啡馆还亮着灯,意大利浓缩与孝感米酒在某个醉汉的胃里达成停火协议。留声机放着周璇的《夜上海》,却压不住窗外长江货轮的汽笛。穿真丝睡衣的老板娘往拿铁里撒了把桂花,她说这是她在威尼斯学的技巧,但香料换成武汉的——就像这座城,总能把异乡的种子,种出自己的年轮,那是武汉人包容与创新的体现。

当早班公交开始清扫街道,第一笼四季美汤包恰好出笼。薄皮里的肉冻化作汤汁,在夹起的瞬间映出微明的天光。老师傅说这十八道褶的工艺,和乾隆年间汉正街上的做法分毫不差。蒸笼掀开的刹那,整座城市的记忆随着蒸汽升腾——那些码头上的号子、轮渡的汽笛、热干面摊的晨光,都凝结成舌尖上一颗颤巍巍的汤包,轻轻一抿,便是百年。

武汉,这座英雄的城市,不仅有着3500多年的文化底蕴,更有着坚韧不拔、热情好客的精神。每一道美食,都是这座城市灵魂的映照,承载着武汉人的记忆与情感。无论是清晨的热干面,还是深夜的水饺,每一口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家乡的眷恋。这就是武汉,一座用味觉书写历史,用烟火气温暖人心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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