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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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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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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桑干河,心安即故乡

七月的武汉,热浪在长江、汉水以及百湖蒸腾。我逃离火炉般的江城,一跃千里,一路向北,在桑干河畔寻到了一份难得的清凉。这条古老的河流,俨然如一位沉默的智者,用二百六十万年的记忆,抚平了我这个异乡人内心的燥热。

桑干河的水是有故事的。清晨,我站在阳原段的河岸,看朝阳将河水染成金黄。水流不急不缓,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在河床上勾勒出时光的褶皱。一旁的老者告诉我,这河水最懂节气——春来解冻带着冰凌的脆响,夏至阳升忽然变得温顺,秋后静谧清澈见底,而冬至将至时,河面会结出一层薄冰,那景象如同盖上了云丝被。

历史的尘埃在河畔堆积。涿鹿黄帝城遗址的夯土城墙已被风化,但站在城垣上,依然能感受到五千年前华夏先祖在桑干河繁衍生息的温度。在宣化古城的城砖上,我轻轻抚摸着明代戍边将士刻下的字迹,寻思那些歪歪斜斜的笔画里藏着多少思念,又藏着多少情哪?最动人的是怀来鸡鸣驿,黄昏时分,夕阳将驿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恍惚间能够听到驿马嘶鸣,似乎能够看到信使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驿道上。

河水滋养的文化,有着独特的生命力。在蔚县剪纸艺人的工作室里,八十岁的王奶奶手持刀具,红纸于翻飞之间,一幅《桑干河渔歌》跃然纸上。老人家告诉我,每一道纹样都来自桑干河的波光,而每一处镂空都是对河神的敬意。在阳原,皮毛画传承人李先生正在用山羊毛创作《桑干河四季》,他告诉我动物的毛发最能捕捉桑干河的气息。

桑干河两岸的葡萄园里,果农们忙着采摘夏黑葡萄。怀来的葡萄酒庄将传统酿造工艺与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橡木桶中的酒液正在静静地发酵。更令人称奇的是河畔的立体农业——葡萄架下套种着黄芩、柴胡等中药材,还有传承千百年的宣化漏斗葡萄园,都是桑干人与桑干河灵魂的对话。在涿鹿、赤城的有机农场,我尝到了用桑干河水灌溉的西红柿,深深感觉到那果肉里藏着一个夏天的阳光。

非常幸运,我赶上了万全人的河神庙会。那天清晨,村民们抬着河神像沿河巡游,孩子们装扮成鱼虾龟蟹紧跟其后。最精彩的是“抬阁”表演,十来岁的娃娃扮作龙女,站在三米高的架子上,虽稚气却十分默契地跟着鼓点变幻着各种动作。女娃子的奶奶说,这套技艺传了七代人,每个动作都是在模仿桑干河流动的姿态。

毫无疑问,河鲜乃桑干河最慷慨的馈赠。在官厅水库边一家冠名那溪那鱼的农家院,我尝到了清蒸鳜鱼、铁锅鲤鱼,还有排骨炖嘎鱼。河水与河鱼的滋味令人刻骨铭心。老板说这些鱼要养在活水中三年左右,肉质才会细腻。配上一盘凉拌河芹,再斟一杯桑干干白,便是夏日里最奢侈的享受。饭后,年近七旬的老板娘端来了自酿的沙棘汁,那酸甜中竟然带着桑干河谷的野性。

泥河湾村的傍晚最是迷人。放羊归来的老张头侧身坐在河岸的石头上抽着旱烟,羊群则在河滩上低头喝水。三个光头顽童光着屁股在河里一会儿扑腾、一会儿嬉戏,惊得水鸟一群一群扑腾着翅膀飞向高空。泥河湾村村支书告诉我,前些年就通了自来水,但村里的老人们仍旧习惯到河边打水,说是河水有“河气”,只有用河水泡茶才是最香的。

在张家口市区的大境门城楼下,退休的马教师正在给异地游客义务讲解:“这道城门,过去是晋商走西口的起点,现在是我们城市的会客厅。”一旁的大姐告诉我,马老师在这里已经讲了整整十年。而在宣化古城的南大街上,明清建筑与现代商铺比邻而居,书店老板小赵正在用桑干河鹅卵石制作镇纸,他说每块石头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更是无与伦比的。

二十天的行走,我既不打伞也不戴帽,任太阳把脸晒成古铜色。老伴说:你的心变得更柔软了。桑干河教会我,真正的避暑不是逃离炎热,而是寻找内心的清凉。在这条古老的河流面前,所有的远方都显得苍白——它给予的不仅是身体的舒适,更是灵魂的慰藉。我掬起一捧河水,看见水里倒映的云朵,忽然明白:这流动的不仅是水,更是生生不息的生命。

南归前夜,我再次来到桑干河边,点燃一盏纸灯,看它随波远去,渐渐融入星光点点的河面。桑干河的水将继续流淌,而它给予我的记忆,将永远在心底荡漾。既有如此桑干河,何必在意所谓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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