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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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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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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谷温凉录

七月的北京,被文火煨成一口暗红的铁锅。柏油软得粘鞋底,树叶卷成焦黄的耳廓,知了声嘶力竭,却像被抽掉筋骨,只剩尾音在热浪里颤抖。我攥着两张清河—崇礼的车票,汗渍把票角浸得起毛,心里默数:再忍两个时辰,就能逃出蒸笼。

电话突然炸响,老孙的嗓门劈开电流:

“把票撕了!我开车来接你们,在赤城歇脚,泡寒谷温泉!”

三伏泡汤?我当他热昏了头。

“到那儿你就懂了。”他灌下一口酸梅汤,咕咚声震得听筒发颤,“海拔一千二,水温四十二,山风一吹,骨头缝里冒凉气。”

票真退了。

不多时,一辆九成新的越野停在酒店门口,车漆烫得烙手。老伴把行李塞进后备厢,我拖着箱子钻进后座。发动机低吼,像替我们向北京道别。

京礼高速车流稀薄,像解冻的桑干河撒落几颗冰。老孙左手扶方向盘,右手攥着冰拿铁,车子稳得仿佛贴着轨枕滑行。窗外,楼群矮成瓦浪,田野铺展,又被燕山一把兜住。夕阳沉坠,仪表跳出25.5℃。我摇下车窗,山风卷着松脂香灌进来,北京的焖热与浊气瞬间被撕碎。

“前方出口。”老孙抬了抬下巴。

群山青黛间,海东驴肉馆的木牌一晃而过。

“先祭五脏庙。”他笑,“赤城驴肉,京城吃不到。”

店主满脸褶子,牙黄却亮,听说我们要泡汤,咧嘴添一碗鸽蛋大小的山鸡蛋:“夏天泡汤?神仙过的日子。”

进山的路盘山十八弯。越野哼哧上行,海拔表一路跳:800、900、1000、1217……杨树柳树退场,油松侧柏列阵。空气稀薄而凉,掖着松针的苦香。最后一道急弯甩过,群山忽地让出凹地——灰瓦黄墙的院子,檐下悬一块旧匾:寒谷温泉。漆剥落处,木纹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

前台,白发老者迎上来:“免贵姓李,带路。”

汤池藏在后院,一泓水幽蓝,像深山偷舀的夜色。我探足,热流倏地裹住踝骨,像猫舌轻舔。身子沉下去,热意沿脊背爬,连日暑气“嗤”地化成白汽,从毛孔里溜走。

池畔青石,隐约“乾隆御笔”四字,岁月啃得只剩轮廓。抬头,松枝把蓝天剪成碎锦,云影在水里揉皱又铺平。一阵风掠过,松香灌进鼻腔,体内滚烫与体外清凉交锋,竟生出“通透”二字——老孙没诓人。

起身更衣,粗布浴衣蹭着皮肤,涩得醒神。李老端来黄芩茶,一盏淡金,先苦后甘,像把温泉的余温再煮一遍。

“这泉眼干过三年,”他眯眼望山,“文革那阵子。改革开放后,自己又冒出来了。泉水有灵性,知道什么时候该淌,什么时候该歇。”

暮色四合,我们辞泉下山,宿赤城。硫磺味像偷偷缝进衣袋的清凉。翌日鸟鸣推窗,松针镀一层曦光。回程再访,李老已当我们故交,塞来几颗温泉水煮蛋:蛋白凝脂,蛋黄咸鲜。

再上车,海拔更高。一个时辰后,崇礼灯火已在脚下。夜里洗澡,我故意不用沐浴露,只想让寒谷的硫磺味多留一寸肌肤。老伴说:明年避暑,还是先泡汤。

我点头。

寒谷温泉,温的是水,凉的是风;真正被安抚的,是那颗终于肯慢下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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