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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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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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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桃花的桃花源

九月的湖南,热得人心里发毛。我们刚从长沙开到常德,尽管车里空调嗡嗡直响,后背还是洇出了汗来。仪表盘上明晃晃的显示车外温度38℃,眼尖的二姐看得直咂嘴:“这鬼天气,存心不让人好过。”

到了武陵大道的宾馆,车门一开,热浪“轰”地扑上来,简直像揭开了蒸笼盖。我下意识要关门,二姐夫却一脚踏了出去:“来都来了,还能一直窝在车里呀?”空调风把他花白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活像田里没收干净的稻草桩子。

晚上吃饭时,大家有些提不起劲。妻子瞅着窗外白花花的路灯,说道:“明天要是还这么热,我们就待在宾馆里算了。”二姐举着小风扇对着她脖子吹,跟着点了点头。

谁料第二天五点不到,我就被窗风挠醒了。昨晚窗帘没拉严实,一丝丝晨风悄悄地钻了进来,居然带着久违的凉意。我心里暗喜,光着脚奔到窗边,看见天光灰亮,云压得低低的,却不是那种闷死人的乌云。

八点半出发时,二姐理了理自己的蓝裙子,第一个开口:“今天好像不一样哩。”二姐夫仰头看天,眼角的鱼尾纹都摊平了:“云厚实,太阳就不会那么毒了。”妻子接话:“今天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去桃花源的路顺得出奇。车窗开着,风呼呼地往车里灌,把二姐的丝巾吹得飘了起来。她也不去管,任那渐变的紫绸子扑簌簌上下翻飞。五十分钟车程,大家有说有笑,一晃就到了。

南门入口的电动车租用处围了好几个人。我选了一辆四座小白车,车身上桃花图案虽然褪了色,很契合孟秋时令,反倒显得亲切了。二姐夫抢着坐上驾驶座,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还是我来开吧,怎么能劳烦你这年过七旬的老人家呢!”说着我将他“挤”到了副驾的位子。

车子靠溪沿山路蹒跚前行,风却一直追着我们跑。路边有几株早桂悄悄开了,米粒大的黄花藏在叶底,香气却怎么也藏不住,一阵阵地漏出来。二姐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比桃花还好闻。”

“世外桃源”牌坊的拐弯处有个亭子,两位老人在亭子里下着中国象棋。棋子敲在石棋盘上,“啪嗒、啪嗒”作响。有个缺门牙的老人抬头冲我们一笑,二姐夫十分礼貌地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晌午我们在南门外找了家农家乐。那家老板姓游,黑黝黝的,他母亲系着泛白的围裙只顾在灶前忙活,他媳妇给我们推荐说鳜鱼是早上村民从溪里现捞的,厨房里蒜瓣爆锅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菜上得快:奶白的鳜鱼汤滚着热气,豆腐煎得金黄,紫苏黄瓜清清爽爽,藕片炒得薄透爽脆。二姐先舀了碗鱼汤,吹了一吹,小心抿了口,啧啧赞道:“鲜得很!”

吃完饭谁也不急着走。游家媳妇端来了一盘自炒的南瓜子,跟我们唠起了闲嗑。她说这些年桃花不如从前繁茂,但来的人反倒更多了。“我觉得大伙儿不单是来看花,”她磕开了一粒瓜子,接着说,“应该是图个清静,享受悠闲。”

回去路上,向来寡言的二姐主动开腔:“我觉得没见着桃花倒好。”她指指窗外的竹林、溪水和层林叠翠的山峦:“要是满眼都是桃花,眼前这一幕就看不见了。”

是啊,有些东西非得错过别的才能看得见。就像今天,要不是错过桃花,我们哪会留意早桂的香、溪水的凉、鱼汤的鲜?又哪里会明白,桃花源不一定非要有桃花。

夕阳西下时,我们回到了城里的宾馆。二姐和老伴走在前头,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时不时还重叠在一块。妻子碰碰我的胳膊:“你看你看,他们像是回到青春年少时。”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桃花源从来不在某个地方,而是在这样一些时空里——在清晨的凉风中,在我们的说笑之间,在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里,在平凡而长久的陪伴里。有这些在,桃花开不开,有什么要紧的呢?

那晚我做了一个奇幻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悠哉的鱼,在清凉的山溪里游曳着。水底没有桃花,只有点点光斑,水草摇曳,卵石圆润,水流潺潺。我游过的地方,水波荡开,映着天光云影,比什么桃花都灿烂。

天亮时鸟叫得正欢。妻子还在酣睡,嘴角弯弯的。我轻轻起来,再次来到窗前,看见远山隐约在晨雾里,仿佛是另一个桃花源。转身我唤醒了她:“起来吧,咱们该去柳叶湖了。”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桃花源,不必刻意去找,也不必执着什么季节去什么风景名胜。它其实就在日常生活的缝隙之间,在不经意的时候,与你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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