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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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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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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江流不住声

我向来以为知音的故里就是武汉汉阳。那里有古琴台苍老的台阶,有琴断口斑驳的碑文,有断琴山寂寥的轮廓,有钟子期墓前长青的松柏。高山流水的雅韵,似乎早已在汉阳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了汉阳甚至是江城武汉不可剥离的文化魂魄。

直到上周,我第二次踏入江汉平原最南端的石首,才知道天地之间还有一个调关镇。

“调关”二字,原来是“调弦关”的凝练。镇上老人用带着楚地腔调的方言告诉我,俞伯牙曾在此调弦遇知音。我漫步在调关镇的青石板上,看着这个被岁月浸染的江边小镇,觉得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两千年前的琴音。原来知音的足迹,不止印在江北汉阳的土地上。

在石首的三日,我俨然如一个追寻影子的旅人,穿梭在传说与现实的交错地带。当地人说起伯牙子期,眼神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仿佛在讲述昨日刚发生的邻里趣事。他们说俞伯牙当年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至石首调弦口,忽遇狂风暴雨,不得已系舟上岸。夜幕低垂时,伯牙取出琴来,对江调弦,以遣胸中块垒。恰逢樵夫钟子期负薪归来,闻琴声而驻足。琴音袅袅,子期竟听出了高山巍巍,流水潺潺。二人遂成知音,相约来年再会。不料次年伯牙如约而至,子期却已病故。闻讯的伯牙悲痛欲绝,摔琴断弦,从此不再弹琴。

这个故事,在石首的土地上生出了血肉。老人们指着江边一处不起眼的石滩,说那里就是伯牙泊舟的地方;指着远处青翠的桃花山,说子期曾经在那里砍柴。传说在石首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活的历史。

夜深人静时,我翻阅那些史料文献,看见历史与传说如两条交织的河流,在时光中奔涌。《吕氏春秋》《列子》《荀子》中的记载简洁而有力,而地方志书中的描述则更为鲜活。明万历《石首县志》记载:“调弦口,县东六十里,伯牙调弦于此。”清乾隆《石首县志》亦云:“调弦口,伯牙鼓琴于此。”字里行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文吏在清油灯下认真记录着这片土地上的传奇。

石首三日,我天天于黄昏时分漫步于调关镇的老街上。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青石板路上泛着金黄的晕光。现代的建筑虽然已经改变了小镇的面貌,但那些残存的土坯老屋、段段古墙,仍在诉说着曾经的过往。江水千年如一日地东流,江面上船只穿梭来往。偶尔能看到老人家在江边垂钓,那专注的神情,让人不禁想象两千多年前,是否也有这样一个身影,在此聆听天籁。

在桃花山下,我还听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说法:钟子期并非普通樵夫,而是一位隐居山林的贤士。他通晓音律,深谙人生,故而能听懂伯牙琴声中的志向与情怀。这种解读给知音故事增添了新的意蕴——不仅是音乐上的共鸣,更是灵魂深处的相知。

我想起了那日拜访镇上的赵老先生。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幅自题的字:“知音难觅,千古同叹。”老先生沏了一壶本地茶,茶香氤氲中,他缓缓道来:“伯牙子期之遇,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之幸,更是千古知音的象征。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琴,等待着那个能听懂的人。”

这番话令我沉思良久。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我们是否比古人更需要知音呢?社交媒体让我们拥有成千上万的“朋友”,事实上却难寻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伯牙摔琴,摔的不是琴,是对知音不再的绝望,是对心灵孤独的悲鸣。

离开调关镇前,我再次来到调弦河边。时值清晨,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河面,两岸杨柳依依,几只早起的白鹭在浅水处觅食鱼虾。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那一刻,似乎听见了千年前的琴声穿越时空,在晨曦中缓缓流淌。

河水依旧,琴音已渺,但知音的传说却如这江水般生生不息。我想,伯牙子期的故事之所以能流传千年,正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对知音的渴望,都希望在这茫茫人海中,能找到那个听懂自己“琴声”的人。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它不仅发生在石首的调关镇,也发生在每一个渴望被理解的灵魂深处。当我们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动时,我们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孤独寻找慰藉,为那份对知音的渴求寻找历史的回声。

江水东流,琴音永驻。知音难得,古今一同。但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也许我们都会遇到那个能听懂我们琴声的人。也许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也许是在一个雨后的黄昏,也许就像伯牙遇见子期那样,在最不曾期待的时刻,知音就这样悄然出现。

而这,或许就是这个美丽传说最动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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