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宏斌的头像

刘宏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2/16
分享

超然台秋事

已是退休第五年了,择秋高气爽之日,随好友闲游东坡赤壁,我尝试着以东坡之眼观秋。

黄州城外,超然台旧址只剩一截断垣,却稳稳托起整座秋天的重量。老柳卸下金甲,垂丝如钓,向千年之外轻轻回眸;芦花拂过残砖,像替时光缝补裂口。我立其下,忽悟“超然”并非远离人间,而是明知秋深花事了,仍愿为一枚迟落的叶驻足——把遗憾熬成琥珀,把颠沛煮成茶汤,然后在柴米油盐里,把自己活成一首永不完稿的宋词。

元丰四年,苏轼把秋意写成带烟火气的诗章。他说“半壕秋水”,便是浮着荻花、残荷与碎金的壕沟;他说“一城霜影”,便是巷口蒸栗米的暖香,是竹篓里新采枸杞的暗红,朴素里沁着清甜。我沿遗爱湖缓行,白鹭从芦苇丛惊起,翅尖挑破薄霜,恰如“乱山缺处耸孤城”的墨韵,在天光里缓缓铺开。

每念“烟雨暗千家”,便想起蜀中故宅雨夜。青瓦苔痕被雨泡成墨绿,檐角水珠悬缀,恍如雪堂夜烛在窗纸上游走。那年重阳,我在杭州苏堤遇雨,避入湖畔茶寮。雨帘把远山裁成水墨,陈年普洱的烟缕袅袅升起,竟与“且将新火试新茶”撞了个满怀——原来东坡的旷达,是把半生流离都熬成茶汤里的回甘。

最堪玩味是“休对故人思故国”的克制。我翻出青年诗稿,墨迹已褪成蝉翼浅黄;往眉山三苏祠谒访,古榕树下老者对弈,落子与风铃相和,忽悟“诗酒趁年华”并非纵情,而是教人把遗憾酿成琥珀:东坡谪居黄州,将东坡荒地耕成诗田;放逐儋州,竟让蛮荒之地的荔枝红遍山野;而我,在退休第五年的秋天,把前半生的惊涛骇浪,熬成炉火上的一铫慢汤——浮沫去尽,只余澄澈。

 

暮色浸染超然台,退休教师携稚子临摹词碑。童稚笔锋描画“半壕秋水一城霜”,石缝间野菊随风轻颤。我倏然明了:千载光阴不过花开花落一瞬。东坡在秋风里播下的词种,今已参天;而我,愿做枝头最新那枚红叶,用生命的年轮续写新的秋天。

归途折得桂花一枝,随手插进车载杯架。夜露自花瓣滚落掌心,恍惚听见时光深处低吟:“诗酒趁年华。”真正的超然,原来不在彼岸,而在灶台的文火、窗前的慢火、心里的恒火——让每一粒米、每一块肉、每一段人生,都自己沉淀出琥珀色的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