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摆脱眼前的苟且,去寻找诗于远方,跟团去了趟桂林,做个六日的游览,其实,真正的游览只有四天,去的时候是夜里的飞机,入住后已经凌晨2点;最后一天,10点多钟已飞回常州。四天里的游览,仿佛按程序打卡,船游漓江,富里桥旅拍,篝火晚会,长桌宴,侗族鼓楼,银子岩,象鼻山。拍照,美食,晒朋友圈,看似满满的仪式感,然而后首再看,这一切仿佛又都充满了仪式性,严格的流程,跑马观花,结果弄得满身疲惫,虽人在远方而缪斯之灵却没有出现。
于是,余有叹焉,进而自问,何为其然也?
何为仪式?法国民俗学奠基人范热内普说,每个人都出生两次,第二次是你在族人中取得永久地位的时候。使个体能够从一确定的境地过渡到另一同样确定的境地,就是仪式。比如人生关键节点——成人礼、婚礼、丧葬,比如四季转换中的二十四节气,更无论清明与春节了。其深层原因大概是,仪式能起到季节变换或社会结构转换之间的黏合剂的作用。
仪式感偏向主观体验,是个人在仪式中获得的感受,有些重大仪式给人震撼,助人成长,值得去珍视与铭记,有些些微的仪式也能体现文化传承与个人体验的平衡,比如把普通的晚餐变成了烛光宴。
而当仪式走向繁琐而僵化,甚至过分时,就失去了其原本的内涵和意义,变成了走过场,这种仪式也就变了“仪式性”。
“仪式感”与“仪式性”,如镜之双面,映照出人类精神深处的微妙分野与时代嬗变中的深刻命题。仪式性如古老石基,承载着社会规则与历史的厚重;仪式感则如鲜活泉水,滋养着个体的精神家园。然当形式日益硬化,精神却悄然流散,这便揭示了现代生活里一个令人深思的困局。
仪式性之价值,在于它为人类提供了稳定而可预期的文化坐标。它如同维系社会共同体的无形纽带,其固定程序与形式确保了文化基因的延续。孔子盛赞周礼“郁郁乎文哉”,正因礼乐之仪式性编织了社会秩序经纬,为个体提供了清晰的归属坐标;敦煌莫高窟中飞天壁画,每一抹色彩的固定笔法、每一尊佛像的仪态规制,无不承载着穿越千年的信仰寄托与文化密码。仪式性,实为文明记忆的坚固载体。
然而,当仪式性蜕变为徒有其表的繁文缛节,其内在精神便会日渐枯萎。真正的仪式感,是形式包裹下的那份精神认同与心灵悸动。如《兰亭集序》所描绘的曲水流觞,形式固然风雅,但流溢于字里行间的,是“一觞一咏”中生命感悟的共鸣;又如《红楼梦》中除夕祭宗祠,贾府众人各司其职、庄重有序,其震撼力不仅源于排场,更在于那一刻对祖先与血脉的深切感念。
可悲的是,现代生活常被抽空了内核的仪式性所填充。节日被消费符号裹挟,传统仪式沦为旅游展演,甚至某些庄严典礼亦难逃沦为空洞流程的宿命。这些现象如王开岭所洞见的“盛大的空”,其本质是“仪式性”对“仪式感”的野蛮殖民与无情驱逐。
如何为仪式招魂?关键在于以真诚之心,赋予形式以灵魂。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曾言:“茶道无非是烧水点茶。”其深意在于,将繁琐程序升华为一种专注当下的精神修炼。我们亦可创新形式,使精神得以栖居。如敦煌研究院以数字化手段让千年壁画“活”起来,古老的宗教仪式性在全新的科技载体上,焕发出震撼心灵的当代仪式感。
仪式性与仪式感,本应如骨肉相连。仪式性为仪式感提供栖身之所,仪式感则为仪式性灌注生命之息。当仪式性僵化为冰冷外壳,仪式感亦如游魂般消散;唯有当形式承载着内心的庄重与虔敬,仪式才真正回归其连接时空、滋养灵魂的神圣本质。在形式与精神的张力间寻得平衡,我们方能在喧嚣的尘世里重新接续那根神圣的纽带——它既指向我们共同的来处,也照亮个体精神深处的幽微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