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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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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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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扶掖乐天伦

家宴既毕,微醺如披薄纱。步出厅门,侄子已体贴拎包在手,侄女身影没入夜色去开车。未及推辞,侄孙与甥孙已悄然靠近,左右轻扶住我臂弯——一个硕士新锐初入职场,一个才俊登科迈入名校门槛。一股暖流从双臂直窜颅顶,又旋回心间,复涌向脚底。酥麻之感自脚下升起,如踏云絮;腋下仿佛有清风回旋,托举着身躯。我六十三岁之身,何曾老朽?酒亦不过浅酌,本当不需扶持。然而这暖意融融的主动搀扶,岂容推却?心头一软,索性卸下姿态,尽享这天伦之情的熨帖。半世栉风沐雨的辛劳,此刻尽被这融融暖意温柔抵消。

“二老爷,留心脚下台阶。”清越温润之声入耳,竟出自年轻硕士之口,那语气,竟依稀透出他母亲——我侄女——昔日的温婉。心弦蓦然拨动,记忆便如清泉般汩汩回溯:那个阳光如蜜的下午,我收拾教案走出校门,侄女在左,侄儿在右,各自牵着我一条手臂。走着走着,臂弯忽地成了他们嬉戏的“爬杆”,两人如雀儿般打闹起来。俄顷,两臂又化作“秋千索”,他们各执一端,前后荡悠不止。我微屈双臂,一边悬着一个孩子,轻轻摇晃。那无拘无束的清脆笑声,如熔金般洒满了归途,在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影子,惊得道旁鸟雀扑棱棱翻飞,仿佛遇见了云端漫步的神仙。

抬头处,有白云悠然飘过。蓦然间,哥哥那染霜的两鬓与眉眼轮廓,竟与晚年的父亲重叠如一。父亲辞世多年,每每骤然见到哥哥,心头总是一紧,恍惚疑是父亲魂兮归来。惊愕过后,又生出一丝奇异的宽慰:一个家族的生命,亦如物种之绵延不绝。看似一代代逝去,其实血脉与精神已在下一代身上抽枝散叶,悄然新生。

最令我心头暖流涌动的,是那尊老爱幼、温良恭俭之家风,竟如此具体地由两个孙辈承续下来。这搀扶传递的体温与关切,其真切处远胜千百堂道德教化。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如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家族温厚品格的密码箱——正是这细微的光亮,映照出哥哥一家用心守护的家风与教养。

《礼记·祭义》有言:“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此际家宴微醺,不由想起宋代魏了翁《醉落魄·人日南山约应提刑懋之》中的妙句:“翁前子后孙扶掖……会得为人,日日是人日。”好一个“翁前子后孙扶掖”!我岂能不心满意足地沉浸其中?这微醺的暖意,原是血脉深处的浓情在脉脉流淌。

那左右扶持的温热臂弯,仿佛接通了时光的隧道。曾经悬在臂上嬉闹的幼童侄辈,今日已懂得稳稳搀扶的孙辈——生命之树在年轮深处刻下的,并非仅仅是年华老去的印痕,更是根系相连、枝叶相护的亲情年轮。当稚嫩双手化为坚定扶持,当昔日嬉闹沉淀为今日守护,血脉便在这无言传递中,将人伦的暖意酿成了最醇厚悠长的岁月之酒。

微醺,不过是酒力浅浅;真正令人沉醉不醒的,是这份生生不息的家族温情,它足以穿透时光之壁,使渺小此生得以在血脉长河中,承接远古,流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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