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小桥人家

苏北的乡下将厨房称之为锅屋，意思是烧锅的屋子。有的锅屋在院中偏房处、有的在前排房子里。而我家的老宅仅有三间草房，东侧的那间房子就是锅屋。锅屋的外墙上砸着一个木橛子，橛子上面挂着一圈圈的井绳。井绳的边靠着那根挑水用的扁担。扁担下方有两只白色的铁皮水桶，还有一个黑瓷白边的大水缸。母亲常说，要挑两大挑子水才能灌满那个大水缸。

那时家家户户锅屋内的布局大同小异，进门处是一大一小的两个灶台；像两个正方体排列在一起，类似于现在的双眼灶。外侧是个小灶台，用来炒菜或烙饼。内侧的大灶台用来烧水、熬稀饭，或者蒸馒头。大灶台和墙之间还有条一尺多宽的缝隙，里面放置着一个大风箱。那时风箱是灶台的标配，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大风箱。

灶台上使用的都是铁锅，那锅里面是油光铮亮的，但另一面都覆盖着厚厚的锅底灰。我的父亲是个木匠，他经常拿个小䦆头来刮锅底灰。他小心翼翼把锅底灰倒进墨斗内，滴上几点水后用木片搅调匀，接着拽出墨斗里的棉线，就能在白白的木板上弹出一道黑色的线条。有次他刮锅底灰时用的力气有点大，居然把锅底刮出一道小小的裂缝，那裂缝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漏洞。幸亏有补锅补盆的匠人经过，那人用两个铝片放在锅的内外侧，拿一个铆钉叮叮当当地敲进去，又在缝隙处抹上些石膏，那锅后来居然又用了好几年年。

锅盖子一般是用木头制作的，虽然是较轻的杨木，但经过几年的蒸煮后，那木头已经吸足了水分，变得十分沉重。后来市面上出现铝制的锅盖，那锅盖既轻快又漂亮。只是铝锅盖不能用来蒸馒头，蒸馒头时最好使用木锅盖，那样就能把蒸汽闷住，蒸出来的馒头才会又香又白。

大灶小灶的灶膛都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来烧火，下层盛放草木灰，中间是一个铸铁做的炉箅子。但要是碰见阴雨天气，柴草就会特别潮湿，那灶台边的风箱就会大显身手。拉动着风箱时，风箱“吧嗒吧嗒”地响着，把新鲜的空气“呼呼”地吹进灶膛中去。灶膛内黑乎乎的灰烬立刻变成紫红色。这时迅速撒入大把的碎糠或草叶，它们到灶膛内立刻被引燃，火焰的根部还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锅屋较远的角落里堆放着大堆的柴草，主要是麦草、或玉米秸秆。有时候也烧树叶、木柴、花生壳、玉米芯等等；凡是能点着火的东西，统统都能塞到灶膛里去。母亲说她还烧过干的葫芦，那是瘪的、不能使用的葫芦。但邻居说葫芦不能烧，烧了葫芦，孩子会秃顶的。以致母亲现在看见我的大脑袋，还会对当初冒失的行为耿耿于怀。

这样的灶台在农村传承了上千年，其中的结构十分科学。它巧妙地利用空气流动的原理，让铁锅充分吸收灶膛的热量。一个设计合理的灶台不仅能节约柴火，还会把烟雾顺着烟囱全部排放到室外。

而整个灶台最先进的设备还要数风箱。那风箱设计得十分精巧。箱体采用较轻的梧桐木板制造，但拉杆用的是耐磨的枣木或槐木。它的周身都是卯榫结构，不会使用一根铁钉，但闭合得严丝合缝，不能出现一丝的跑风漏风现象。风箱两端各有一块巴掌大的进风口，内部有一块活动的大木板，木板的四周捆扎着许多鸡毛，用来起到密封的效果。在拉动风箱拉杆时，那块大木板像活塞一样在来回运动着，把风“呼呼”地吹到锅底下。

小时候我很好奇，那风箱中的风只往灶膛上面吹，却不会吹到炉箅子下面。后来我发现炉箅子下有个瓦片，瓦片上有个鸭蛋大的漏灰孔。机关就在漏灰孔上，那孔上有个圆溜溜的石蛋，能防止风吹到底部去。而在需要掏灰时，用炉钩轻轻地挑动那个石蛋，草木灰就会哗哗地掉落下来。

我的父亲虽然是木匠，但他只会做些桌椅板凳，做不出如此精巧的风箱。但他会修理风箱，在风箱风力不足时，他就把箱内那块活动的木板拆下，换掉四周快磨损完的鸡毛。另外父亲也不会垒灶台，记得我家在村头盖新房时，他专门邀请瓦匠上门垒灶台。他俩用了一天的功夫才完工。完工后，父亲点燃一大把麦草在灶膛内试烧。那麦草熊熊地燃烧着，浓浓的烟雾顺着烟囱出现在房顶上，而室内没有丝毫的倒烟的现象。

那时我经常在小河里钓鱼、或者在河沿上放羊。傍晚时分，我喜欢站在桥头向村里张望着。村里新建了一排排整齐的瓦房，前排的房顶上都有一个高高的烟囱。起初只有一家的烟囱在冒烟、接着村东又出现了一家、村西又出现了两家、村子中部又多了两家。不一会，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飘荡着一条轻盈的烟雾，那烟雾散到空中后，慢慢地变淡、慢慢地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你家我家了。

这时，我仿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而在田里忙碌一天的人们也开始收工了。他们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提着满满的一篮青草、有的还牵着毛驴，一个个都笑容满面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