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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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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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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头听电影

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村头电影院那堵被岁月侵蚀坑坑洼洼的砖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手写的电影海报:宽银幕、恐怖片——《东陵大盗》!消息飞快地在孩子们之间流传着,如同在小学校热油锅里泼瓢冷水,“滋啦”一声,炸开了锅。

提前在县城看过电影的胡飞,他把屁股蛋子坐在讲台上,脚后跟砸得“砰砰”做响。“太刺激了!太刺激啦!”他两眼瞪得溜圆,眉飞色舞地说:“就听‘咚’的一声,慈溪太后大墓被炸开一个洞,用绳子吊下一个人,‘啊——!’绳子断了!再吊下去一人,‘啊——!’绳子又断了……”

边上有个捧哏的同学,添油加醋地附和着:“那里头!哎吆!金银珠宝太多了!”他弯下腰,双臂凭空一搂,像抱着一捆稻草的模样,手舞足蹈地说:“那金链子、那绫罗绸缎,一抱一抱的,排着队往外抱……”两人说得唾沫横飞,简直把我的魂都勾去了。

放学铃一响,我哧溜一声跑回家,恨不得把晚饭直接往嗓眼里倒,巴不得立刻跑到电影院去。我妈眼光一扫,厉声说道:“从今以后,不是星期天,不准看电影!”我的心中咯噔一下。弟弟忙不迭地说:“今晚电影好看!”他绘声绘色地说:“是个盗墓电影,里面有很多金元宝,可好看了!”“哪晚电影不好看?!”我妈眉毛一竖,用筷子“当当”地敲着碗,气呼呼地说:“你给我说说!哪晚电影不好看?!你看到深更半夜回家,早上起床跟丢魂似的,还上学吧?!做完作业,都给我老老实实睡觉去!”

霎时,我嘴里的饭菜变成了木头渣子。今晚电影不看,那可太遗憾了!我几次想把“看电影”的三字从嗓眼里挤出来,但看我妈冷冷的脸色,都硬生生地、吞秤砣似地咽下肚。我心不在焉地做完作业,不甘心地躺在床上,就听屋后邻居家的大黑狗拼命地嚎叫着。它一定是被看电影的路人惹奓毛了,骂得那个难听啊。

我听见东邻二哥的脚步声。他成天来我家串门,穿着一双硬底塑料拖鞋,走路“呱嗒呱嗒”地响着。他兴冲冲地说:“走,嫂子,看电影去!”“去,”说话的是大刚娘,她拉长音,乐滋滋地说:“你先走,俺这就去,听小孩说今晚电影很好看。”

我酸溜溜地躺在床上,听二哥欢快的脚步声消失了。后面又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大黑狗的叫骂声越来越小,它消了气,低头“呜呜”地哼着,钻进窝里生着闷气。我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躺着。手指不停地抠着身下光滑的芦席,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后窗。隐约听见电影开始前的喧闹声、卖瓜子的吆喝声、寻孩子的呼唤声……

我想胡飞一定坐在电影院的第一排,保准和几个同学笑嘻嘻地挤在一起,从身后你捅我一下、我搡你一下,哈哈地大笑着。胡飞的爸爸是开汽车的,家中有钱。他保准会掏出一毛钱,买一块弯弯的西瓜,埋头美滋滋地啃着,惹得身边人直咽唾液。

突然,“啾!啾!啾!……”一阵枪声从后窗传来,接着是阵阵喊杀声。那不是盗墓的电影吗?咋打起来了?莫非是两方盗墓贼火拼了?我瞪大眼睛,使劲地看着黑乎乎的后窗,听到电影里有人扯着嗓门吼叫着,但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仅听见“你……我……”的零星字样,声音就跟蚊帐外的蚊子一样,细细地哼着。再后来,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听到一阵青蛙的叫声。屋后那条水沟中有一尺多深的雨水,青蛙纷纷游到水沟边缘,鼓起两腮“呱呱”地叫着,像开一场热闹的演唱会。

迷迷糊糊中,屋后大黑狗“旺旺”地大叫着,叫声格外凶猛。电影散场了!我猛地翻下身,支棱起耳朵。屋后那群“歌手”也纷纷闭上嘴巴,和我一样,竖耳小心翼翼地聆听着。一阵阵狂躁的狗叫声后,“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起先路过的应该是小孩子,脚步很轻。又一人脚步声后,二哥那熟悉的“呱嗒呱嗒”声来了,他的嗓门里带着浓浓的醋意:“瞧见没,那男的,娶好几个小老婆,艳福不浅呢……”“呵呵……”一阵嬉笑声后,有人接茬说:“你啊!想啥呢?”另一人咂舌说:“前面就到你家了,你家的母老虎在家等你呢,够你喝一壶的!你还要几个?!哈哈,回去做梦吧……”

我在心里嘀咕着,这不是盗墓电影吗?咋还扯上小老婆?正纳闷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窗外飘来一句话:“那些宝物,闪闪发光的,随便给我一件就……”他的话,被大黑狗的叫声淹没。此时村里的大狗小狗、黑狗花狗、胖狗瘦狗,都像约定好似的,恨不得把一生的怒火都发泄出来,扯着嗓门狂吠着。我闭眼使劲地听着,再也听不清了。那烦人的狗叫声过后,连脚步声都没了。路边的青蛙又“咕呱咕呱”地歌唱着。

我躺在床上,脑中的电影不停地上演着:那个盗墓的,一定是为了讨好相好的,才会铤而走险去盗墓。可怎么没听见挖砖、砸石头的声音呢?那宝贝究竟长啥样?……屋后又响起脚步声,有人在急匆匆地赶路,什么也没说。我也懒得听了,连大黑狗也懒得叫唤了,只在喉咙里哼了两声。倒是惊动了院子里的鸡,它们趴在杨树的枝头上,“咯咯”地抱怨着。你挪挪脚、它伸伸头,你挤我一屁股、我拱你一头,最后都缩着脑袋,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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