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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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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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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

人生妙谛、人类至情、文化菁华与艺术的真善美,往往藏在寻常起居的褶皱里,饮茶便是最熨帖的那一味。正如陶令“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喟叹,茶里的乾坤、品中的况味,纵有千言也难尽述。

饮茶原是不分老少、不论雅俗的事。街头巷尾端起粗瓷粝碗喝大碗茶,是市井的畅快;书斋雅室用小茶盅品功夫茶,是雅人的清趣。无论是“大红袍”这类曾入御案的贡茶,茉莉花茶这般带着烟火甜香的家常,还是山野间未经烘焙、带着草木清气的野草山茶,入口时消乏解渴的舒坦,入心间称心惬意的熨帖,大抵是相通的。

春日晨光里独坐窗边,寒夜风雪中友人造访,或是身心困顿、神思倦怠时,只需摆开茶器,注水煮茶,一盏温热捧在手心——解乏提神是立竿见影的,更有绵长思绪随之翻涌:可能是昨日的哀乐悲欢,可能是笔尖的文情诗韵,也可能是漫想开去的历史烟尘、地理风物,甚至牵出哲学的叩问、宗教的禅意与民间技艺的巧思。酒让人沉醉于当下,茶让人清醒于眼前,若能酒茶相佐、张弛有度,便是人生难得的快意。待几杯茶罢,凉意从两腋生起,真有“乘此清风欲归去”的轻盈,俗事烦忧都轻了几分。

茫茫人世里,忧思如丝、忧虑如潮,千头万绪总绕心头。若是二三知己围坐,炉上茶烟袅袅,手中茶杯温热,絮絮闲谈如潺潺春水、汩汩清溪,愁绪便在相互慰藉中消散,心神也在茶香里渐渐清明。

古人早为茶写下无数绝唱:范仲淹在《斗茶歌》里赞它“吁嗟天产石上英,论功不愧阶前冥。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道尽茶的清冽风骨;苏东坡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又将茶的温婉灵动写得勾人心魄。冰心先生的诗更见生活真味:“琴棋书画诗酒花,当时样样不离它。而今万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从风雅到家常,茶始终是日子里的一抹亮色。

还有那首曾被邓友梅在《说茶》中提及的“金字塔茶诗”,字句堆叠如茶芽攒聚,读来满是意趣:“茶 / 香叶,嫩芽 / 慕诗客,爱僧家 /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相传这是唐人元稹所作,虽算不得最早的吟茶诗,却足见中国文人与茶的缘分——不比与酒的情谊晚,反倒多了几分清润的亲近。文人如此,寻常百姓更甚:若做一番调查,爱茶之人的总数,八成要多于饮酒者。

中国人爱茶,有时竟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北宋徽宗赵佶,放着朝堂要务不顾,却在百忙中写下《大观茶论》,从茶的产地、种植、采摘,到烘焙、制茶、品饮,字字句句都透着痴迷,堪称古今中外唯一一位“皇帝茶叶专家”。而以主持修建洛阳桥闻名的状元蔡襄,品茶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曾有记载:有人得了珍贵的“小团茶”,深知蔡襄是此中权威,便邀他来品鉴。蔡襄欣然前往,又临时约了一位友人同去。到了主人家,闲谈片刻后仆人献茶,蔡襄浅啜两口,便轻声说:“茶是好茶,只是掺了些大团茶,稍欠纯粹。”主人一惊——这茶是自己亲手交给仆人烹煮的,怎会掺假?忙召来仆人质问,仆人见瞒不过,才如实回话:“原备下的小团茶只够两人份,见多了一位客人,不敢再向您要,便悄悄掺了点大团茶。”此事传开,无人不叹蔡襄品茶的功夫,虽或有几分名人轶事的传奇色彩,却也衬出中国人对茶的讲究。

说到底,饮茶不只是为了解渴,更是一场关于品味的修行。单是“茶”这一个字、一个词,文人墨客便能写出洋洋洒洒的宏篇巨著,或是满纸闲情的小品文,义理通透、考据详实、辞章雅致,各有千秋。只可惜我胸无锦绣、笔力浅薄,既写不出那般动人的茶文,即便有人邀我品茶,也无那般辨识优劣的高深功夫,只能作个“爱茶的俗人”。

如今饮料万千,茶的特别,正在于“品”字。若只为解渴,大碗喝白开水、瓶装矿泉水,便能迅速过瘾;可饮茶偏要慢——轻啜慢抿间,让茶香在舌尖打转,让暖意漫过心口,待滋味尽了,抬头凝视片刻,由衷叹一句“真是好茶”,这才是饮茶的真意。

于爱茶人而言,这“品”字里藏着太多意趣:能让人缅念过往的旧时光,能让人遥想未来的新光景;能让人独自沉浸在思绪的海洋里,构思万千;也能让朋友间的闲谈生出隽言妙语,越聊越酣。

这便是饮茶的真谛:三分解渴,七分提神;三分是饮,七分是品。若能悟透这一点,一杯绿茶在手,便能尝到灵与肉相融的圆满,享受到最本真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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