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冬,凛冽的寒风如猛兽般在开封城外肆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顷刻间染白了天地,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白色幕布所笼罩。周府公子周景明蜷缩在押送囚车的角落里,身上那件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他冻得牙关不住地打颤,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三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到了周家。周景明的父亲,周侍郎,被奸人陷害,以“通敌”的罪名被打入大牢。周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随后便是满门抄斩的残酷判决。只因周景明年幼,才被改判为流放,此刻正被押往那遥远而苦寒的辽东。囚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晃动都仿佛是对他脆弱身心的一次重击,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公子,撑住!” 一声压低却又充满关切的呼唤从囚车外传来。周景明艰难地眯起被寒风吹得生疼的双眼,透过纷纷扬扬的雪幕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兵卒衣裳的身影正伫立在那里。那人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仔细辨认,竟是家中的旧仆陈忠。陈忠原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当年被周家收留,从此便留在了周家。平日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埋头做事,从不张扬。周景明对待他,也不过是寻常主仆间的客气,并未有过太多的交集。
囚车行至黄河渡口的一座破庙前暂作歇息。这座破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寒风呼啸着从缝隙中灌进来。陈忠借着为囚车中的人添炭火的由头,小心翼翼地凑到周景明身边。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趁看守不注意,迅速将一个温热的布包塞进周景明手中。周景明下意识地攥紧布包,那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心中不禁一暖。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张烙饼,散发着淡淡的麦香,还有半块碎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最底下压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短刀,刀刃反射出清冷的光。
“公子,今夜三更,我在庙后槐树下等你。” 陈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字字坚定,仿佛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思量才说出这番话。“当年老爷救我一命,今日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送公子出去。”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然,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周景明紧紧攥着布包,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滚烫。他原以为家破人亡之后,世间再无值得他牵挂的东西,自己不过是这乱世中一片飘零的孤叶,任命运随意摆布。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在他眼中毫不起眼的仆人,竟愿意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三更时分,风雪愈发猛烈,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风雪所主宰。周景明趁着看守不注意,借口要去方便,偷偷溜到了庙后。陈忠早已牵着两匹瘦马在那里等候,马匹在寒风中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他刚要开口和陈忠说话,就见远处火把晃动,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原来是看守察觉了不对,追了过来。
“公子快上马!” 陈忠大喝一声,猛地将周景明推上马鞍。他自己则迅速抽出短刀,迎着追来的看守冲了上去。刀锋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命运的警钟在敲响。陈忠的武艺本就寻常,平日里只是做些粗活,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看守的对手。而且他还要分心护着马匹,不让它们受到伤害,没几个回合,便被砍中了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袖,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走!” 陈忠嘶吼着将最后一个看守踹倒在地,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变得沙哑。他转身朝着周景明的方向挥手,脸上满是决绝和坚毅。“往南走,去找南京的王大人,他会护着你!”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是在为周景明指明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周景明坐在马鞍上,勒着缰绳的手不住地颤抖,泪水混着冰冷的雪水砸在马鬃上。他看着陈忠被围上来的兵卒按在雪地里,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摇曳的火把光中渐渐模糊,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否则陈忠的一番苦心就会付诸东流。于是,他咬了咬牙,狠狠一夹马腹,马匹嘶鸣着朝着南方奔去,只留下一串渐渐消失的马蹄印。
后来,周景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南京找到了王大人。王大人念及与周家的旧情,又被周景明的遭遇所打动,便竭尽全力为他奔走申冤。在王大人的帮助下,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周景明父亲的罪名得以洗清。
周景明重回开封时,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打听陈忠的下落。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原来,当年陈忠为了不泄露周景明的行踪,面对严刑拷打,始终咬紧牙关,坚守秘密。三个月后,他在狱中咬舌自尽,以自己的生命守护了对周家的忠诚。
那日,周景明来到陈忠的坟前,亲手为他立了块碑。碑上没有刻“义仆”这样的称呼,只刻了“恩公陈忠之墓”。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上天为这悲壮的故事洒下的哀伤之泪。他跪在坟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黄河渡口破庙中的那一幕,想起那包温热的烙饼,想起陈忠最后挥手时染血的衣袖,心中感慨万千。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忠义,从来都不在于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在于危难关头,那份愿意为你豁出性命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