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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宝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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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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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片落叶

日历翻到立秋这一页时,我正站在阳台上晾晒一件蓝色的旧毛衣。阳光忽然就不同了,不再像盛夏时那样泼辣地倾泻下来,而是带着几分迟疑,几分斟酌,在窗户上投下更为修长的影子。毛衣上的绒毛在光线里轻轻颤动,像极了我三十七年岁月里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叹息。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三十七个秋天。数字本身并无意义,但当它和"人生"这个词并置时,便忽然有了重量。三十七度,是人体的恒温;三十七岁,却已能感受到生命之秋的凉意。我想起第一个记得的秋天,五岁时在幼儿园院子里追逐一片银杏叶,金黄的叶片在地面上打着旋,我以为捉住它就能捉住整个秋天。如今那片银杏叶早已化为尘土,而追逐的动作却重复了三十余次,只是追逐的对象,渐渐从具象的落叶变成了某些难以名状的东西。

衣橱深处有一个塑料盒,里面装着这些年收集的秋日信物:第一次去古观音禅寺内捡的银杏叶、第一次领工资后买的书签、第一次创业那年在公园随手捡的松果。它们排在一起,竟像是一部用植物标本写就的自传。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我用毛笔写的"随遇而安",墨迹已经晕开,像被泪水浸泡过。人生的第二十七个秋天,我才真正读懂这四个字里包含的退让与坚韧。

前几日整理书房,偶然翻出十五岁时写的日记。写着要在三十岁前走遍全国,要在文学史上留下名字,要用爱情燃烧整个生命。我轻轻合上本子,没有嘲笑当年的狂妄,反而有些羡慕那种不计后果的勇气。如今的我学会了在目标前加上"适当"、"可能"、"视情况而定"这样的限定词,这是成熟,还是怯懦?窗外鲜红的月季花已经快要凋谢,它们可曾后悔当初开得太过热烈?

厨房里飘来新煮的梨汤香气。每年立秋我都熬一锅冰糖雪梨。与其说是为了预防秋燥,不如说它那清甜的滋味更像是对抗时光流逝的秘方。电视剧里的孩子趴在餐桌上画"我的家",把三个人的头发都涂成了金黄色,说这样就像秋天的树林。他的秋天才刚刚开始,纯净得没有一丝阴翳,这让我既欣慰又隐隐担忧,总有一天,他也会懂得秋天不仅是彩叶和丰收,还意味着凋零与告别。

傍晚散步时发现小区路边的枫叶依然绿的发亮。记得去年此时,我常常从这里经过,竟没注意到这条路上的景色如此动人。原来匆忙会使人的感官变得迟钝,而今年心境稍平,能听见落叶擦过肩头的轻响,能看清每片叶子独特的锈斑。这或许就是中年特有的领悟:在经历足够多的秋天后,终于学会在失去的同时,也能收获某些细微的觉察。

夜里似乎下了一场小雨。清晨推开窗,湿漉漉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香,要再等3个月,它们才会完全变黄。我突然想起里尔克的诗句:"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三十七个秋天过去,我开始懂得每个人的生命都像四季更替,既有必然的规律,又有独特的节奏。我的秋天不会比别人的更萧瑟或更灿烂,但它确凿地属于我,带着我所有的选择与际遇刻下的纹路。

毛衣已经晒干,我把它叠好放进衣柜。未来还有无数个秋天等着我去经历,有的会带来硕果,有的只余枯枝。但无论如何,当秋阳再次斜照进这个房间时,我希望能记住此刻的心情,不是伤春悲秋的感怀,而是一个走过半生的人,对生命复杂性保持的清醒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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