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屋檐

雨又下了起来。玻璃窗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在窗台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天花板上吊灯的影子，像枚沉在水底的月亮。我蜷在沙发上翻旧相册，指尖停在某张褪色的照片上，二十多岁的夏夜，暴雨冲垮了出租屋的窗台，我蹲在满地积水里捡书，裤脚全湿透了，却对着镜头比了个歪歪扭扭的剪刀手。

那时总觉得，成长是场没有伞的奔跑。第一次独自出差，下了火车，凌晨在陌生的城市迷路，手机电量只剩1%，站在公交站台看雨丝斜斜地织成网，突然就懂了什么叫"孤立无援"。后来学会了远行的时候在行李箱侧袋里永远备着充电宝和折叠伞，学会在导航失灵时，笑着向路边卖早点的阿姨问路。那些曾让你慌不择路的时刻，其实都在悄悄教你怎么给自己搭个屋檐。

有段日子过得特别难。项目失败的报告摊在桌上，电脑屏幕亮到天明，茶杯里泡着满满的茶叶。清晨推开窗，发现露水在栏杆上凝成了霜，远处的菜市场已经飘来包子的香气。突然想起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破膝盖时总盼着有人来扶，可真等没人了，反而自己咬着牙站起来，歪歪扭扭地骑出了很远。原来人就是这样，在没人搀扶的地方，反而长出了骨气。

有一年冬天去爬城郊的野山，没走两步就崴了脚。山路陡峭，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只能坐在石头上揉脚踝。风从谷底卷上来，带着松针的清香，远处的城市在雾里像团模糊的光晕。缓过来之后，慢慢站起来，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往下挪。夕阳西沉时终于走到山脚，鞋跟磨掉了一块，却在口袋里摸到颗早上顺手带的山楂，酸里带甜的滋味漫开时，突然觉得比任何登顶的欢呼都实在。

人这一辈子，谁没摔进过深谷呢？有人在山顶挥旗呐喊，自然也有人在谷底摸爬。可那些抓住岩缝往上攀的手指，那些在黑暗里数着星星等天亮的夜晚，那些咬着牙把眼泪咽回去的瞬间，从来都不比任何掌声廉价。就像老房子里的梁木，看得见的是光鲜的雕花，看不见的是深埋地下的根，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默默撑着整座屋檐。

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煎鸡蛋时不再被油星烫得跳脚，能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翻面；炖汤时会耐心等浮沫浮起，再用小勺轻轻撇去。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地板上，给自己泡杯茶，看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这些琐碎的安稳，原来比任何宏大的承诺都更让人踏实。曾以为"活得好"是要住大房子、开好车，后来才明白，能在起风的夜晚给自己添件外套，能在难过时给自己煮碗热汤，能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刻，对自己说"再试试"，这才是最实在的本事。

抽屉里藏着个铁盒子，装着这些年攒下的"勋章"：第一次领工资时买的发卡，颜色已经变淡；某次写作时捏皱的手稿，边缘还沾着咖啡渍；还有张在北京的照片，是那年独自去北京，在天安门拍的。它们不像奖杯那样耀眼，却像暗夜里的星火，在每个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刻，提醒自己，你已经走了多远。

雨停了。拉开窗帘，晚霞正给对面的楼顶镀上金边。小区里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晕里，有人抱着刚买的热包子匆匆走过。突然想起二十几岁那个暴雨夜，我把淋湿的书一页页擦干，在日记本上写："今天没伞，但我没让书受潮。"

原来成长就是这样。没人搭屋檐，就自己砌一堵墙；没人扶着走，就把脚印踩得深一点。那些独自走过的路，摔过的跤，流过的泪，最后都变成了自己的屋檐，挡住风雨，也留住阳光。就像此刻窗外的天空，雨过之后，总会透出清亮的蓝。而你站在自己的屋檐下，既能看见远处的山，也能守着眼前的暖，一步一步，把脚下的路，走成自己的风景。

夜色渐浓时，给自己热了碗汤。白瓷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擦掉雾气的瞬间，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里，藏着最动人的答案。一个人活得认真，活得踏实，活得有骨气，就是对生命最好的回应。至于那些掌声，无论是来自他人，还是自己心里的那句"做得好"，其实一直都在，像屋檐下的灯，亮在该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