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时踩碎了第一片落叶。枯黄的树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像个小小的惊叹号,提醒着季节已悄悄完成转身。抬头望见天空,发现云絮被风梳得极薄,在蓝幕上缓缓游走,带着一种不急不躁的笃定。又是一年九月了,该向着秋日的更深处去了。
年轻时,总觉得九月是用来冲刺的。开学季的铃声像发令枪,催促着把假期积攒的慵懒打包收进箱底,在日程表上填满新的目标:要读完多少本书,要掌握多少项技能,要在年终时交出怎样亮眼的答卷。那时的秋天是赛道旁的风景,枫叶红了、桂花香了,都只是奔跑中匆匆扫过的色彩,连停下来喘口气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今年我却忽然想慢下来。加班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一阵风过,路边的树落下细碎的黄花,像撒了一地星星。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花瓣落在肩头、鞋面,看着它们被晚风推着在路面上打旋。原来秋天的黄昏是需要庆祝的,不必摆什么仪式,只要停下来,让光影在睫毛上慢慢流淌,让花香漫进呼吸里,就已足够美好。
我学着在追赶太阳时,也给月亮留个位置。清晨依然会去公园跑步,但不再执着于奔跑的速度,会在遇见晨练的老人时放慢脚步,听他们闲谈家常话;工作间隙不再盯着屏幕刷消息,会泡杯茶站在窗前,看对面楼顶上落满阳光,看鸽子群在楼群间划出弧线。就像候鸟懂得在迁徙途中寻找栖息地,我们也该在向前的路上,给生活留些透气的缝隙。
上周去镇北台,同行的年轻人一路小跑着往山顶冲,我却在半山腰停了脚。站在高处向下看,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半黄半绿的叶子悠悠打着转儿落下,那瞬间突然明白,所谓努力,从来不是与时间赛跑,而是像这片叶子一样,既懂得向上生长,也坦然接受飘落,在每一个当下都活得饱满。
小区花坛里的月季开尽了。曾经层层叠叠的花瓣如今蜷成褐色的团,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露出中间细小的花籽。保洁阿姨拿着扫帚清扫,我却蹲下来拾起一瓣半枯的花,指尖触到它依然带着韧性的纹路,这曾是春天抽出的嫩芽,夏天吸足了阳光雨露,秋天完成了开花的使命,此刻正安静地归还养分。
原来凋零从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馈赠。就像抽屉里那本写满批注的旧日历,春天时用来记录会议,夏天时随手画过晚霞,秋天翻到最后一页,边角已经卷翘,却藏着一整年的心事。今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它随手丢掉,而是把它仔细叠好,放进了抽屉里。那些被划掉的计划、未完成的心愿、达成的目标,都是构成过往的碎片,不该被轻易抹去。
傍晚路过街角的花店,看见老板在修剪菊花。被剪下的花枝并没有扔掉,而是插在门口的陶罐里,我看着它们,默默说了句"枯菊也有枯菊的风骨"。果然,那些失去水分的花瓣慢慢收拢,颜色从明黄变成琥珀色,在秋风里反倒有了一种沉静的美。这让我想起那些曾以为无法解决的难题,那些不得不告别的人或事,当时觉得是失去,回头看看才发现,正是这些"凋零",让生命有了更丰富的层次,就像秋天的大地,既要收下饱满的果实,也要容得下落叶的回归。
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去年九月,在新疆拍的,穿着件粉色的短袖,笑得一脸灿烂,背景里的天空蓝得刺眼;另一张是今早拍的,在小区外的枫树下,穿着件薄外套,手里捏着一片在地上捡的叶子,笑容里多了些从容。一年的时光,就这样在眉眼间悄悄换了模样。
告别旧我,从来不是否定过去,而是像秋天的树,抖落枯叶,是为了来年春天能长出更鲜嫩的芽。年少时以为"坚强"就是从不落泪,如今才懂得了真正的坚强,是允许自己有软弱的时刻,哭完了依然能笑着往前走;曾经执着于"被所有人喜欢",如今明白比起讨好别人,不如好好取悦自己,像桂树一样,默默开花,香得自在;曾经总把"以后"挂在嘴边,如今更珍惜"现在",知道每一个此刻,都是通向未来的桥。
看着十年前照片中的自己,齐肩的利落短发,眉眼间有种陌生的清爽。感觉"好像剪掉了一些沉重的东西"。我看着照片笑,想起自己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减法":远离了不喜欢的社交,拒绝了没必要的应酬,把更多时间留给读书、散步,留给那些能让我内心安静下来的人和事。原来成长就是这样,一边告别,一边迎接,在新旧交替里,慢慢靠近更真实的自己。
夜色渐浓时,窗外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我给窗台上的茉莉浇了水,看着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书桌上的日历翻开在九月,旁边放着本新买的笔记本,第一页空白着,等着写下新的故事。窗外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夹杂着卖烤红薯的吆喝声,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收拾好小背包,准备明天去郊外看秋景。没有刻意规划路线,只想跟着落叶的指引,走到哪里算哪里。或许会遇见一片金黄的稻田,或许会路过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或许只是在溪流边坐下来,看流水带着落叶奔向远方。
其实人生就像这九月的迁徙,不必急着抵达终点,重要的是在人生的旅途中认真感受每一阵风,每一片树叶,每一次心跳。那些告别过的旧我,那些正在遇见的新我,都在时光里连成了线,一头牵着过往的温暖,一头通向着未来的光亮。
夜色温柔,适合出发,也适合等待。毕竟,最好的秋天,永远在脚下的路,也在前方的风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