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司马光站在第一百零八口缸前,手中的石块已经磨得发亮。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拂过庭院,也吹动他额前细碎的刘海。缸里的水泛着青灰色的光,倒映着围观者期待的眼神。这些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让他想起第一次砸缸时,掌心被石块划破的伤口。
"光儿,准备好了吗?"父亲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司马光点点头,目光扫过缸边那个即将"落水"的孩童。那孩子穿着崭新的绸衫,袖口绣着金线,一看就是富商之子。他记得第一次救起的那个孩子,穿着粗布衣裳,在水里扑腾时溅起的水花都是浑浊的。
"救命!救命啊!"孩童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
石块脱手而出的瞬间,司马光忽然注意到那孩子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缸壁碎裂的声响中,水流裹挟着碎陶片倾泻而出,那孩子却像一条灵活的鱼,在落地前就调整好了姿势。
"好!"掌声雷动。
司马光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满地水渍中支离破碎。掌心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躲在被窝里,一遍遍数着掌心的伤痕。那些伤痕像是一道道年轮,记录着他从普通孩童变成"神童"的过程。
"光儿,过来。"父亲招手唤他,脸上堆着笑,"李员外想请你明日去他府上..."
"父亲,"司马光突然打断他,"缸里的水,是不是太浅了?"
父亲的笑容僵在脸上。廊下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你在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个孩子,"司马光指向正在接受众人称赞的"落水者","他的衣服都没湿透。"
父亲的脸色变了。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司马光的手腕:"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每次落水的孩子都会收到一袋铜钱,"司马光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知道缸里的水永远不会没过他们的胸口,我还知道..."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神童。"
父亲的手松开了。月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光儿,"父亲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你可知我们司马家..."
"我知道,"司马光打断他,"我知道家族需要这个名声,知道您想让我光宗耀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除了伤痕,还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可是父亲,我不想再砸缸了。"
一阵风吹过,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父亲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日...明日就不砸了。"
司马光抬起头,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月光下,父亲的白发格外刺眼。他突然明白,这些日子以来,父亲也在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