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称象后

建安十三年的铜雀台夜宴，琉璃盏里的葡萄酿映着月光，在曹冲的衣襟上晕开暗红涟漪。七岁的神童望着阶下起舞的伶人，听见父亲的笑声如金戈相击，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吾儿聪慧更胜周公瑾！"曹操揽过幼子单薄的肩膀，腰间七星剑的寒意透过锦袍。百官举樽应和，唯有郭嘉的咳嗽声在热闹里撕开裂隙。曹冲低头看见自己绣着瑞兽的衣摆，分明还沾着称象那日河岸的淤泥。

子时三更，铜雀台的喧嚣沉入洛水。曹冲倚着朱漆廊柱数星子，忽闻清越鹤唳破空而来。白衣道人踏月而降，腰间玉葫芦撞出空灵声响，惊起他袖中藏着的蛐蛐。

"左元放拜见公子。"道人广袖轻扬，十指指甲泛着青玉光泽。曹冲记得父亲说过，这位方士曾在宴席间化出鲈鱼脍，又在乱箭中化作白鸽遁去。

"仙长夜访，可是要教冲儿变戏法啊？"孩童仰头轻笑，左慈却从袖中取出个鎏金匣。匣开时寒雾漫涌，三粒朱红丹丸流转着诡异幽光，映得曹冲眉间一点胭脂痣殷红似血。

"公子可知自己命不过十三？"左慈的声音像蛇信扫过耳畔，"此乃太乙续命丹，需取三千童男女心头血为引......"话未说完，曹冲已后退三步，腰间玉佩撞在青铜灯树上，惊飞了栖息其间的夜枭。

洛水在远处呜咽，曹冲想起称象那日沉入河底的檀木船。当时他抚摸着温顺的象耳说"万物有灵"，此刻却听见左慈袖中传来幼童啼哭，声声催得他胃腑翻涌。

"冲儿宁可做七年真人，不愿当千年妖孽。"他忽然朗声道，惊觉自己嗓音竟与父亲有三分相似。左慈眼中青光骤盛，丹丸化作赤蛇窜向孩童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碎作齑粉——曹冲怀中的《孝经》无风自动，竹简上孔夫子画像泛起金光。

道人踉跄后退，白须上沾满丹砂碎屑："好个曹仓舒！你今日种此善因，来日必得......"余音散入夜雾，唯余鹤羽飘落庭前。曹冲蹲身拾起一片白羽，见其上墨迹未干，竟是自己三年前在邺城学堂写的《悯农赋》。

建安十七年春寒料峭，曹冲卧在锦衾间数帐顶流苏。十三岁的少年已能解《九章算术》，却在病中梦见自己变成那只被称的白象，四足陷在血色淤泥里。华佗的金针在药香里闪烁，父亲握剑的手此刻正替他擦拭额间冷汗。

"父亲可还记得左慈？"曹冲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进窗棂的柳絮。曹操动作微滞，案头檄文被穿堂风吹落，露出"讨伐孙权"四个淋漓墨字。

是夜流星划过司空府檐角，曹冲枕边《孝经》无端翻至"身体发肤"章。他最后看见七岁时铜雀台的月光，那抹清辉化作白鹤，驮着他越过洛水千重浪。晨钟响起时，许昌满城素缟，唯有曹植在灵堂前喃喃："阿兄分明是乘鹤游蓬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