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枯叶在村委会门前打转,刘明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支书老李夹着账本经过,忽然驻足:"要不说刘智那孩子有出息呢,昨儿给我家孙子讲数学题,那思路清亮得跟山泉水似的。"
这话像块热炭落进刘明心里。他想起儿子去年在县奥数比赛拿的三等奖,红绒布奖状现在还供在堂屋案头。手机突然震动,是省城售楼处发来的消息:"重点学校学位最后三个,速决。"
月光漫过村口的歪脖子柳树时,刘明把存折拍在炕桌上。泛黄的纸页摊开来,六位数的存款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把猪崽卖了,再找王校长做个担保。"他喉咙发紧,"重点学校的老师都是特级,粉笔灰落下来都能化成金粉。"
妻子春梅正在纳鞋底,针尖在发间蹭了蹭:"智儿在镇中学不是挺好吗?上周考还..."话音被瓷碗碎裂声打断,刘明眼睛通红:"你想让儿子当一辈子土疙瘩?孟母三迁听过没?人家孟子..."
春梅望着墙上"模范村长"的锦旗,把后半句"咱智儿不是孟子"咽了回去。暗红色的锦旗边角已经卷起,金线绣的字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发霉。
售楼处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春梅磨白的布鞋,她攥着购房合同像攥着块烙铁。销售经理的香水味熏得人头晕:"您这户型正对实验楼,去年出了三个清华。"刘智蹲在沙盘边摆弄楼模型,玻璃幕墙的倒影里,穿着校服的少年突然变成了戴官帽的模样。
秋风卷走最后一茬稻谷时,刘明开始频繁往镇上跑。信用社的贷款像条冰冷的蛇缠在脖颈,直到某天他在修路招标会上遇见宏达建材的赵总。那人食指上的金戒指敲着合同:"工程款多报两成,建材用次等的,省下的钱够您还三年贷。"
第一车劣质沥青运进村那夜,刘明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吐了。月光把树影拉成张牙舞爪的怪物,远处新铺的路面泛着诡异的油光。手机亮起,春梅发来刘智月考成绩单:数学67分,班级排名38。
"刚开始不适应。"刘明把成绩单转发给赵总,"您说那个重点班的王老师..."
三年时光在催款短信和工程验收单间飞速流逝。刘智的眼镜片越来越厚,春梅在家长群里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个。高考前夜,刘明正在村民代表会上慷慨陈词:"这条观光路修好,咱们村..."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刘智的书包里藏着微型耳机和信号接收器。
百里之外的考场里,金属探测仪发出刺耳鸣叫。春梅看着儿子被带离考场的背影,突然想起迁居那日,刘智把镇中学的校徽偷偷塞进行李箱。那个印着青松logo的金属片,此刻正在书房的抽屉里生锈。
暴雨扑灭蝉鸣时,纪委的车碾过那条开裂的柏油路。刘明被捕的消息和高考作弊通报同时传到医院,春梅倒下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降压药。雨幕中的城市像幅被水洇湿的油画,急救车的蓝光扫过学区房斑驳的外墙,302室的窗台上,一盆蔫头耷脑的君子兰正在暴雨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