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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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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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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雪

三月的北京城,柳絮尚未纷扬。我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绿化带里几株早开的桃花。粉白花瓣被料峭春风吹得簌簌颤抖,像是被谁撕碎的情书残片。

手机在掌心发烫,那个尘封三十年的名字正在屏幕上跳跃。记忆如倒流的春汛,漫过时光的堤坝。1992年那个总是蒙着晨雾的操场,红白校服被露水洇湿的衣角,还有身后此起彼伏的唿哨声——那时我总把自己缩成蜗牛,恨不得将整个灵魂都蜷进壳里。

"我在朝阳门地铁站C口。"他的消息让玻璃窗蒙上薄霜。我望着镜中眼角细纹,忽然发现记忆里的凶神恶煞早已模糊成水墨画里洇开的墨点。地铁口穿深灰呢大衣的男人在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鬓角霜色。他转身的刹那,我仿佛看见十八岁的少年从时光褶皱里跌撞而出。

"你还是爱穿白毛衣。"他的烟灰落在青砖缝里。我突然想起某个深秋清晨,他带着几个男生堵在教室后门,我藏在课本后的脸被自己急促的呼吸蒸得通红。此刻他掏烟的手指在抖,金属打火机开合三次才点燃。

日料店的竹帘将暮色筛成细密金丝。他不断转动面前的清酒盏,樱花雪瓷器的细响像某种计时器。"那年你突然转学..."话音被刺耳的拼盘声切断。我夹起一片鲷鱼,看透明鱼肉在酱油里慢慢蜷曲。原来当年那些跟踪、那些墙角的窥视、那些写满课桌的歪扭情话,在他记忆里竟是场盛大的求爱仪式。

窗外突然飘起雪。三月雪落在早樱枝头,像命运开的荒唐玩笑。他伸手要拂去我额前凌乱的发丝,后仰时我碰倒了山葵碟。翠绿粉末在米色桌布洇开,像极了那年被他踩碎的青苔——晨跑时我总爱踩着砖缝苔痕走,以为这样就能隐身于晨曦。

"你看这像不像桃花雪?"我指着窗外。积雪正从灼灼花枝簌簌坠落,粉白花瓣混着冰晶在风里跳着诀别的华尔兹。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滚动着咽下三十年错位的时光。玻璃杯沿留下淡淡的唇印,似桃花雪吻过的印痕。

地铁站分别时,他大衣口袋里露出牛皮纸信封的一角。我知道那里装着泛黄的照片、抄错的地址、可能还有当年晨跑时我掉落的蝴蝶发卡。但最终我们只是互道珍重,像两片逆向而行的雪花,在落地前完成最后一次错身。

回家的路要穿过街心公园。积雪在暮色里泛着幽蓝,我数着自己的足印,忽然听见暗处传来细弱猫叫。树影里蜷着三只奶猫,绒毛上沾满雪粒。当我解下围巾铺在纸箱里时,想起他说参军时在炊事班偷奶粉喂流浪狗的往事。原来暴烈与温柔,从来都是同一个月亮的两面。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他发来的消息:"太阳升起来了。"抬头望见云隙间漏下的阳光,正在融化最后一片桃花雪。树影婆娑处,三十年前的少女与今夜的妇人终于隔着时光长河相视而笑。风起时,带着麦苗气息的温暖正从解冻的泥土里苏醒。那场关于桃花雪的嫉恨,终于在普照大地的光辉中云烟般消散,只留下红湿处的点点回忆,氤氲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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