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拾履后

残阳如血，将泗水河染成赤金色。张良握着泛黄的《太公兵法》，指尖在"上兵伐谋"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竹简边缘的毛刺扎进皮肉，他却恍若未觉。

三个月前那个雨夜，黄石公飘然而去的背影还刻在眼底。老人临别时在河滩写下的卦象，此刻正在沙地上明灭可见——坎卦主险，离卦主明，水火既济却暗藏变数。张良抓起一把细沙任其从指缝流泻，忽然听见身后草木簌簌作响。

"先生！南阳乡送来血书！"少年阿勇跌跌撞撞扑跪在地，怀中布帛渗出暗红。张良展开布帛，见上面歪斜写着："秦军征粮，三日屠三村。"

篝火在兵法竹简上投下跃动的阴影。张良盯着"虚实篇"中"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字样，忽然将竹简重重合上。河面倒映着他清瘦的面容，眼底有星火渐燃。

三更时分，三百乡民举着火把聚在芦苇荡。张良解下腰间玉珏掷于地上："此珏价值百金，诸君可持往咸阳购粮。"见众人哗然，他话锋突转："明日辰时，烦请各位在官道沿途散布流言，就说楚地富商运粮过境。"

秦军果然中计。当押粮队追着假商队深入峡谷时，埋伏多时的乡民推落山石。张良站在崖顶，看着下方人仰马翻的场景，手中青铜剑却迟迟未落。直到有个秦兵用长矛挑起孩童的襁褓，他才猛地挥剑斩断绳索。

巨石轰隆而下的瞬间，他想起黄石公在沙地上画的卦象。熊熊火光中，那些被他救下的妇孺正将秦军盔甲熔铸成犁头。

"先生！邯郸传来急报！"阿勇的呼喊撕破秋夜的寂静。张良望着新绘的布防图，狼毫笔尖悬在"围魏救赵"四个字上方微微发颤。三十里外，五万秦军正星夜兼程而来。

这次他精心设计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阿勇带人在颍川佯攻粮仓，自己则率主力直取武关。可当他在晨雾中望见城头飘动的玄鸟旗时，后背陡然生寒——本该空虚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弓弩手。

箭雨倾盆而下时，张良终于看清被绑在城楼的人影。阿勇满脸血污，喉咙处横着秦将的青铜剑。原来那个总爱偷吃麦芽糖的少年，今晨特意换了崭新的葛布衣裳。

"兵法云十则围之，可曾说过人心易变？"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良猛然回头，看见黄石公正在焚烧那卷《太公兵法》，跳动的火苗映着老人浑浊的双眼："你可知当年太公垂钓，鱼钩为何是直的？"

流矢破空之声骤然逼近。张良本能地扑倒在地，却见黄石公拂袖一挥，那支箭竟在空中碎成齑粉。老人抬手指向战场，遍地尸骸间有农妇抱着断臂丈夫哀哭，有孩童在血泊中寻找父亲的草鞋。

"你看这些眼睛。"黄石公的叹息混着焦糊味，"他们才是真正的兵法。"

晨光刺破云层时，张良独自站在泗水桥上。怀中竹简已化作灰烬，掌心却多了一枚直钩。河面漂来几片早凋的枫叶，在水涡中起起伏伏，终究朝着大海的方向去了。